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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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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靖王全身一震,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反应“你怎么救?”

 梅长苏暂时不答,缓缓踱步到东墙边。这里糙的石制墙面上悬着一柄装饰用的长剑,他伸手将剑身了出来,雪亮的寒光映照眼睫,再微微屈指轻弹剑尖,颤出清越龙

 萧景琰顿时明白,稍稍了一口冷气:“你准备硬抢?”

 “不错。”

 “可那是悬镜司的大牢啊!森严谨备更胜天牢,更何况这里毕竟是京城。”

 “我知道这是下策,但问题是真的有上策吗?”梅长苏的脸色冷肃得如铁板一块“陛下是绝不会恩赦卫峥的,所以在他面前的任何努力,得到的都是坏处,反而正中夏江与誉王挑拨你们关系的下怀。这本来就是一件无论如何都要付出代价的事情,岂有不伤不损万全周到的法子?既然决定要做,自然要速战速决,越拖得久,刺就扎得越深,不见血光,如何拔得出这刺来?”

 “既然如此,我不能让先生的江左盟独自来做。”靖王直背脊,凛然道“我府里都是血战出来的汉子,没有这么躲事的。”

 “殿下说的是,”列战英也沉声道“别的不说,至少我是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只要能救出卫峥来,末将愿供先生驱遣。”

 “驱遣你去做什么?送给夏江当作人证拿到御前控告靖王府参与劫囚吗?”梅长苏毫不客气地道“悬镜司高手如云,一旦让你或靖王府的其他人去了,你们可有绝对把握不落入敌手?”

 他这话说的直接,列战英不由涨红了脸,一时答不出来。反而是靖王神色安然,慢慢道:“其实事到如今,我怎么都不了干系了。除了我以外,这京城里可还有第二个人会如此大动干戈去救卫峥?所以就算夏江没有捉到我的人,只要他说是我在幕后指使的,父皇多少都会信上几分。”

 “这倒是,”梅长苏道“夏江这招已是将军之棋,既使我们的行动再缜密干净,一旦有人要劫夺卫峥,陛下怎么都会怀疑到殿下你的身上来。再说强攻悬镜司劫囚毕竟是一件过于挑衅皇权威严的违逆举动,必然起陛下对赤焰旧部余力的忌惮。而殿下你偏向赤焰军的立场是众所周知的,所以这份忌惮头一个就要落在你的头上…总之,恩宠即将结束,殿下恐怕要准备好再过一段受冷落打的日子了…”

 他说的这般严重,偏偏又句句是在理的实话,并无夸张之处,靖王面上还未什么,列战英已冷汗涔涔,忙道:“先生既然分析得如此清楚,可有什么化解的法子?”

 梅长苏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出了好半天的神,方长叹一声道:“我尽力吧。”

 萧景琰是个性子坚毅执拗之人,越是到了逆境越是百折不弯,此时见到列战英眸中惶然,梅长苏疲惫虚弱,心中的斗志反而更加灼烈如火烧一般,决然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轻言放弃。”

 梅长苏的出一丝微笑,但随后袭来的一阵晕眩,迫使他又立即咬紧了牙,扶住左手边的桌沿,坐了下来。

 这时靖王还站着,列战英不清楚梅长苏的身体状况,觉得他这一举动有些失礼,以为这位麒麟才子是因为专心思虑而有所忽略,忙好心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

 靖王立刻看了列战英一眼,皱眉摇了摇头,自己走到梅长苏对面坐下,亲手斟了一杯温茶,推到谋士的手边。

 “先生想是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虽然事不宜迟,但终究不是这一两天能解决的。再说明就是除夕,再怎么加紧也得年后才能行动了。至于行动后将要到来的冷落打,早就是我习以为常的事了,没什么受不了的,先生倒不必过于为我殚竭虑,还是身体要紧。”

 他这番话就算只是客套虚辞,听着也甚是妥贴,何况梅长苏十分了解他不屑笼络虚套的情,心里自然温暖,笑了笑道:“殿下说的是,再速战速决,也不能明就战。许多详情细节要策划考虑,还必须得等一个人回来。”

 “等一个人?”靖王挑了挑眉“谁啊?”

 “攻破悬镜司的地牢抢人,本是绝无可能做到的事,但如果这个人回来了,这个不可能也许就会变成很可能…”

 他说的虚泛,列战英听不懂。不过靖王了解的事情远比他多,略微想了想便心中了然,只是仍有些怀疑“她毕竟是夏江的徒儿,你有把握她会帮你吗?”

 “不算太有把握。”梅长苏闭了闭眼睛“但她不是帮我,而是帮她亡夫的战友。夏江卑劣害死聂锋在前,自己早就失了为师之义,以夏冬的情,应该不至于迂腐到还继续受他摆布,只要她肯施以援手,我的计划便能成功一半。”

 “你确认夏冬年后会回来?”

 “这个倒没问题。夏冬每年初五都会上孤山祭奠聂锋,从无间断。我派人注意过她的行踪,按她现在的动向,两三天后就会进京了。”

 萧景琰沉了一下,徐徐问道:“先生是打算自己亲自去劝说夏冬吗?”

 “是。”

 “我却以为由你去不妥。”

 梅长苏微微有些吃惊地转过头来。这当然不是靖王第一次提出反对意见,不过以前他都只是针对某件事该不该做而提出异议,还从来没有否决过具体的行动方法。

 因为策划与辩才,一向都是梅长苏的长项,靖王素来都只有听从的份儿。

 “我只是觉得。”靖王欠了欠身,道“先生现在是我的谋士,虽没有公开,但至少夏冬是知道的。你以谋士之身,却要到她面前以旧事动之,大义相劝,只怕很难让她信服。毕竟…她是一个悬镜使,历来习惯了先以恶看人,先生出面,她首先会想到的就是争,只怕不会那么容易就相信你确是只为救出卫峥而去找她的。”

 “说的也是,”梅长苏喉间模糊地笑了两声,语调中带出些自嘲之意“我这么一个搅动风云的谋士,要拿情义公道来劝说她,可信度自然要折去几分。”

 靖王看他一眼,正道:“我就事论事,并无他意,希望先生不要多心。”

 “殿下的话大在情理之中,我多什么心呢,”梅长苏笑容未改,问道“那以殿下的意思,是想自己亲自去?”

 “不错。”

 梅长苏转动着茶杯,似在思忖。

 “十三年前的那桩惨案中,她失去了丈夫,我失去了兄长和好友,我们彼此都能理解彼此的痛苦。面对我这个当年旧事的局内人,总比面对先生这样的局外人要更容易勾起夙情肠。最起码,夏冬不会怀疑我相救卫峥的诚意,不至于一开始便心有抵触。”靖王虽然仍在解释,但从语气上已听得出他决心已下“卫峥这件事先生不想我出面太多,这份好意我心领。但说到底,要救人、要昭雪旧案、要争皇位的人都是我,我理所当然应该是最努力最辛苦的那个人,不能事事都靠别人为我效力,不是吗?”

 若换了别的谋士,此刻最恰当的反应当然是说些“能为殿下效力实属荣幸”之类的话,但梅长苏一闪神间,竟顺着自己的第一反应甚是快慰地道:“殿下打仗时也是这个脾气,只愿奋勇当先,不愿受人翼护,更不愿把强硬难打的对手推给别人,争不到也非要一起出力不可…”

 一直很守礼地静立一旁的列战英此时也忍不住道:“可不是嘛,我们殿下就是这个脾,苏先生怎么知道的?”

 梅长苏微怔,心知失言,忙道:“殿下军威天下皆知,苏某也听人讲述过不少殿下征战沙场的英迹呢。”

 靖王一开始也对梅长苏的话略有讶异之感,但后来一想,这位麒麟才子择主,当不是点兵点将点到谁就是谁,自然对将来要侍奉的主君做过详细的了解和调查,知道自己一些军中的表现并不奇怪,所以也不多想,只是又确认了一遍道:“我准备亲自去见夏冬,虽有风险,胜算到底大些,先生可以为然?”

 梅长苏自知靖王出面效果更好,也相信夏冬即使不答应也不会因此出卖靖王,只不过会面时的细节需要安排得更隐密更周全罢了,当下没有反对,点头赞同。

 大略的方向商定之后,梅长苏神情更见疲弱,靖王也必须要准备明参加年尾祭典的事。两人都不再说些虚言絮语,简短告辞后,便各自分手。

 从密室回到卧房,梅长苏体力不支,径直就上休息。飞按照事先得到的嘱咐拉了铃,晏大夫很快赶来,又细细地诊视了梅长苏一番,对他的状况还算比较满意,命他饮下睡前最后一剂汤药,方才退了出去。

 在飞之外又安置在室内守夜的另一位侍从两天前就已奉命搬了出去,故而晏大夫一走,室内便随即安静了下来。飞躺在自己的小上,翻了个身,裹紧被子正要安眠,一抬头看见梅长苏的眼睛居然是睁着的,直直地看着顶的绣花图案,不由大是奇怪。

 “睡觉!”少年大声道。

 “好。”梅长苏忙顺从地应了一声,闭上眼睛。

 可是飞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阵后,并不罢休,反而有些愠怒地爬起来跳到边,再次大声道:“睡觉!”

 “已经睡了啊…”“没睡!”

 “眼睛闭着的…”

 “闭着,没睡!”

 梅长苏苦笑着叹了口气,睁眼握了飞的手,哄道:“苏哥哥暂时睡不着,飞先睡好不好?”

 “为什么?”

 “飞,不是所有事情都有为什么的…”

 “为什么?”少年坚持问着,虽然就算他得到了答案,也未必能真正理解。

 梅长苏定定地看了他一阵,慢慢坐了起来,披衣靠在头,低声道:“好吧,那我们来聊一聊。”

 “聊天?”

 “嗯,聊天。”

 飞有些开心,寒的表情疏散了好些,盘起腿坐到了梅长苏的上。

 “其实,苏哥哥是在想,今天晚上所做的决定…到底是不是错了…”梅长苏的目光有些飘浮地看着飞,似乎是在跟他说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如果我是一个合格的谋士,就应该拼尽全力阻止景琰去救卫峥。因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许可以称之为勇气,但同时,也非常愚蠢。卫峥明明就是夏江的一次杀招,只要不予理会,他就没有了后手,这时候对他任何的回应都是愚蠢的,可我们却不得不做一次愚人…”

 飞听不懂,但他非常安静地看着梅长苏,一双眸子纯净得如同不掺任何杂质的水晶一般,让人心头的纷渐渐沉淀。

 “景琰长年在军中,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情义比什么都重要,这种情义是誉王那些人无法理解的,只有上过战场,与同袍并肩奋战过的人才会明白它的珍贵…”梅长苏喃喃地说着,语音模糊“景琰自己是这样,他身边的的心腹大多数也是这样,所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去劝阻他触犯圣怒搭救卫峥了。这个时候,本该由他的谋士来为他权衡利弊,让他趋利避害,争取最佳的结果,可是…”

 梅长苏的声音渐低渐悄,飞歪了歪头,向他靠近了一点儿,眨眨眼睛。

 可是…萧景琰唯一的谋士也是不称职的。他被过去所局限,他有着和看重军中袍泽之情的萧景琰同样的弱点,所以他阻止不了错误的决定,甚至他自己也会一无反顾地踏上错误的道路。

 “飞,我对不起景琰,我曾经对他说,谋士有我一个就足够了,但实际上,我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谋士。”梅长苏少年的额发,虽然明知他听不明白,仍然很认真地对他说着话“如果这次我失败了,那么景琰的未来也会随之结束。他在我的推动下走上夺嫡之路,我却因为自己无法放弃的原则,没有让他去做绝对正确的事,这是我亏欠他的地方。”

 “不失败,”飞用斩钉截铁的语气道“就可以!”

 梅长苏怔了一下,良久后突然笑起来,笑得弯下咳成一团,好半天才重新抬起头,用力拍了拍飞的肩膀“没错,还是你说的对。只要不失败就没事了,我们绝对不能失败的,是不是?”

 飞想了想,又道:“没有!”

 这次连梅长苏是真正地愣住了“什么没有?”

 “你说的,没有!”

 梅长苏凝住了目光,细细地思虑了很久,向后一靠,松开一直紧绷着的部肌,长长吐出一口气。“是啊,这世上,也许根本没有什么绝对正确的事。我自己的心,从来没有在是否应该救卫峥的事上犹豫过半分,这就说明那不是一件错事。既然对我来说是对的,那么对景琰来说也应该是这样。我们都不可能成为完全抛弃过去的人,那么现在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努力不要失败而已…”

 “不失败!”飞双眼晶晶发亮,语音清洌坚定。

 梅长苏看着如幼弟般的少年,温柔地微笑。“谢谢你,飞。苏哥哥其实没有你聪明,常常想的太多太杂。跟你说说话,自己心里就会畅亮起来,你真的是我…最不可或缺的臂膀啊…”飞小心地捏了捏梅长苏的臂膀,再摸摸自己,表情非常的疑惑不解,惹得梅长苏又大笑起来,将少年赶回了自己上。

 “睡吧,明天,又要过年了哦!”对于过年,飞有着和所有孩子一样的欺盼与欣喜,所以他立即忘记了刚才的疑问,快速滑进自己的被窝,躺得端端正正。

 夜是安宁的。心,却不知是否能如静夜这般安宁。但无论如何,那些躁动的,紧张的,残酷而又充满狡诈的白昼,终究要一个接着一个到来。

 下一个白天过去之后,便是新的一年。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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