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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第05章
 “老鳖犊子!”病弱的爷爷死死地拽扯着,昏浊的眼眶里闪现着愠怒的目光:“老鳖犊子!你,又要冒险,是不?”

 “你放开我。”挎着装满鲜鸡蛋的小竹蓝,拼命地挣脱开爷爷干枯的手臂:“就你这胆子,还没有兔子大,什么也不敢干,难道,一家人等着饿死吗?你饿着就饿着吧,你也这个岁数了,土都埋到脖子喽,可是,咱们的大孙子,怎么办,吃什么,也跟你一起挨饿吗?”

 “可,这是投机倒把啊。”爷爷无奈地摇晃着脑袋:“官家不让啊,一旦给管理所的人抓住,不仅要没收,还要揪斗、游街,扣工分的!”

 “哼,我不怕。”坚定地说道:“我不怕,我老张太太什么世面没见识过,伪满那咱,日本人乎不乎?我照样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做走私买卖,八路军厉害不厉害,我不也是绕过他们的封锁线,把大米背到进了辽城?哼,我不怕,我什么也不怕,这个世道,要想活着,就得拼命,不然,就只好等着饿死吧!”

 “唉。”望着微微弓起的脊背,蹒跚着一双畸形的大脚,挎着沉甸甸的小竹篮,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爷爷苦涩地咧了咧嘴:“唉,这个老鳖犊子啊!真是拿她没办法,可也是。”爷爷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唉,细细想来,这些年来,多亏老鳖犊子顶风冒险地四处飘,费劲巴离地挣点辛苦钱,一步一步地把孩子们拉扯大了,否则,若是换了我,天天这么穷守在家里,这一家人啊,早就饿瘪喽!”

 “爷爷。”我拉着爷爷的干手问道:“爷爷,这是干啥去啊?”

 “卖鸡蛋。”爷爷答道:“你做了一辈子买卖,而现在,官家不许老百姓做买卖,抓着,就狠狠地收拾你!可是,你天生就是这么个傻大胆,为了养家,为了糊口,你经常出去冒险啊!”爷爷抚摸着我的肩膀:“力啊,大孙子,你为了让你能够吃上好吃的,这不,又冒险去了。”

 听到爷爷的话,我心里热乎乎的,我突然喜欢起:“。”

 爷爷瞅了我一眼,深有感触地说道:“你啊,胆子要多大,有多大,早头,伪满的时候,日本人不许中国人吃大米、白面,抓住,就是经济犯,狠狠地收拾你,弄不好,就得出劳工,给日本修碉堡,最后,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可是,是人,哪有嘴不馋的啊,上顿下顿吃橡子面,把人吃的,肚子起老高,连屎都拉不下来,这还有好。所以,人们就偷偷地吃。你一看,这事有赚头,就偷偷地弄来麦子,磨成面,蒸馒头卖。我和你每天后半夜起来,偷偷地磨好面,蒸完一屉馒头,你将馒头装在柳条筐的最底层,上面垫上一层芦苇叶子,最上面,堆着猪草,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便挑着柳条筐,佯装着打猪草的样子,沿着公路闲逛,那个时候,嘴馋的人,都明白这档子事,见你走过来,就拐弯抹角地问一问,如果是比较熟悉的人,你就告诉他们,我有馒头,想吃么?想吃,拿钱来。这在当时,可不闹着玩的啊!一旦逮住,是要蹲大狱的啊。”

 傍晚,挎着空空如也的小竹篮,风尘仆仆地迈进家门,爷爷装腔作势地讥讽道:“哎哟,老鳖犊子!你还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让管理所的给抓进去了呐!”

 “哼,老头子。”没有理睬爷爷,她将小竹蓝放到木柜上,然后,兴奋不已地跃上土炕,端坐在炕沿上,哗啦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纷纷的散币:“顺利,顺利,今个,头一天开张,就这么顺利,真没想到哇,老头子,这官家越不让干的事,钱赚得也就越是容易,你信不信,一个鸡蛋,能挣一分钱呐,嘿嘿。”

 笑嘻嘻地数点着:“哎呀,真没少挣,在生产队干一个月,才能挣几个工分啊,大孙子。”见我久久地盯她的面庞,放下手中的散币,自豪地掏出一块小纸包,递到我的手上,我一摸,还微微发热,亲切地展开小纸包,出一个香气的白面烧饼“吃吧,大孙子,还热乎着,这是用卖鸡蛋的钱,给你买的,明天,还卖鸡蛋去,挣了钱,还给你买火烧吃!”

 “嘿嘿。”我贪婪地啃了一口热乎乎的烧饼,心里一个劲地发笑:,真好玩,管烧饼,叫火烧!

 “嗬嗬。”爷爷继续讥讽道:“老鳖犊子!看把你臭美的,都快美出鼻涕泡来啦,今个,是什么日子,你知道么,今个,是星期天,官家休息,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了乖,等明天,官家上班了,你再去试试看,够你对付的!”

 “老头子,我不怕,什么风雨我没经历过,官家不就是抓我吗,不让我卖么,我就跟他们玩藏猫猫、摸瞎子,打游击,嘿嘿,这总比当年闯封锁线,轻松多了!”

 “。”我一边啃着烧饼,一边不解地问道:“,你闯过什么封锁线啊?”

 “哦。”接过二姑递过来的一块玉米锅贴,咬了一大口,又喝了一口白菜汤,她一边咀嚼着,一边不无骄傲地讲述道:“那几年啊,国军和八路打开了锅,咱们家门前这条大道上,成天过兵,不是国军,就是八路,两家就像拉大锯似的,你来我往,我走你来。嘿嘿,这打来打去的,八路就把国军围在了辽城,这下可好,城里的粮食刷地就紧张起来,那个贵啊,就不用提了,我们城外的农民,看着这是挣钱的机会,便背着粮食偷偷地往城里溜,用粮食跟城里人换衣服什么的。”

 “哎呀。”我惊讶地望着:“,那要是让人家抓住,可怎么办啊?不得毙啊?”

 “嘿嘿,没事,那个时候,双方管得都不太严,两方面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见偷运粮食的人,喊几声,放几,就拉倒了。一个女人家,跟着那帮大老爷们,一次又一次地闯封锁线,大老爷们能背一百斤,我也能背一百斤,一斤也不比他们少背。”

 “真有劲!”

 “唉,也不行啦,自从那阵子背粮之后,可累坏了,落下一个痛的毛病,现在,稍微干点吃劲的活,就痛。有一次,背完粮,拎着换来的衣服往回返,走到半路的时候,前边便噼哩叭啦地响起了,然后,轰轰轰地,大炮又响了起来,我们可吓坏了,全都趴在路基下,谁也不敢伸脑袋。”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停止了咀嚼,怔怔地望着

 顿了顿:“也不知道声响了有多久,当天完全黑下来以后,声和炮声才渐渐地小了一些,我们这帮人,又困、又饿、又乏,可是谁也不敢动一动,我一想,总这么扒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哇,我就站起来,沿着公路往前走,别的大老爷们一看,便一个接一个地跟了出来,我们走出几里路,突然发现前面有许多人影在晃动,我们走近一看,是八路,正在收拾地上的枝,抬伤号,埋死人。越往前走,死人、伤号越多,那个惨啊,被打碎脑壳的,被击穿心脏的,炸掉胳臂、腿的,还有的人,连脑袋都没有啦,唉,吓得我们都不敢细看啊。”

 “,谁和谁打啊!”“嗨,还能有谁啊,国军和八路呗,唉,都是中国人,这是何必呐,唉,死的、伤的都是年纪轻轻的、驴呱呱的漂亮小伙啊,真可惜啊,谁家的孩子,谁不痛心啊,唉…”

 “妈…”老姑言补充道:“那场仗确实打死了好多、好多的人,现在,就在那个地方,建了一个烈士陵园,清明的时候,老师还领着我们到那里扫过墓呐,老师也给我们讲过这件事…”

 “好喽,好喽。”爷爷摆了摆手:“老鳖犊子!就别提你那些光荣历史了,时间不早了,都睡觉吧!”

 为了赚点可怜的散币,给我买回可口的食品,年迈的不顾爷爷的劝阻,毅然挎起小竹篮,冒着被抓获、被揪斗的危险,做起了一桩大得不能再大的买卖:街头鸡蛋贸易。

 走家串户地收集鸡蛋,装满竹篮之后,便用手巾遮掩好,蹬上钢铁厂的通勤小火车,溜到附近的钢铁厂,与钢铁工人秘密地进行鸡蛋易,每只鸡蛋赚取一点点根本不值一提的蝇头微利。

 在那个火热的年代里,这可是违法的事情,被政府斥责为:投机倒把,是要受到严厉打击的,必须坚决取缔的。

 易好做,一手钱,一手数点鸡蛋,而与政府周旋,却是一件让非常头痛的事情,必须一边尽力地兜售她的鲜鸡蛋,一边时时刻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与政府管理人员打埋伏,像小孩子似地与之捉藏。

 管理人员身着便衣,有时,甚至装扮成买鸡蛋的钢铁工人,不止一次地自投罗网,满满一竹蓝鸡蛋,悉数没收,口袋里的钞票,全部收缴,然后,被扔进学习班,眼泪汪汪地啃上几天硬梆梆的窝窝头。

 每天傍晚,我都和老姑倚着木窗,焦虑万分地盼望着能够平安回来。

 “妈妈今天不会出什么事吧?”老姑皱着眉头嘀咕道。

 “不会的。”我则信心十足地安慰老姑道:“不会的,很机灵,不会被他们逮住的!”

 哗啦一声,房门被人重重地推开,一脸疲倦地走进屋来,我和老姑不约而同地扑向:“妈…”

 “。”

 “哈。”如果现出喜悦之,那一定是顺利地卖光了鸡蛋,赚到了一点可怜的散币,此刻,会无比自豪地掏出成把的散币,一边数点着,一边美滋滋地讲述着这一天,非同寻常的经历,以及与管理人员巧妙周旋的、即可笑又惊险,且刺的故事:“今天,哈,一个老家伙又逮住了我,他拽住我的竹蓝,正要掏证件让我看,我趁他稍一松手的机会,嗖地转过身去,拼命地跑开了,那个老家伙上了点岁数,腿脚不太利落,没有追上我,我一口气跑出住宅区,钻进了小胡同,嘿嘿,恰巧碰上一个大买主,一篮子鸡蛋都卖给了他,省了不少心啊!”然后,幸福地掏出一块热馒头,到我的手里:“大孙子,趁着热乎,赶快吃了吧!”

 如果进屋,空着双手,脸色黯淡,不用问,今天一定是又栽倒在管理人员的手上,好话说了一万句,终于没有把她扔进学习班。

 “妈。”老姑怯生生地望着绝望的,我拉着凉冰冰的大手掌:“。”

 “咦…”突然涌出一串酸涩的老泪:“大孙子,今天又给管理所的逮住了,鸡蛋都没收了,没能耐,钱都收缴了,没给大孙子买好吃的,咦…”

 “妈。”二姑端来一碗热汤:“妈,别上火啦,今天没收了,明天,再想法挣回来,妈…吃点饭吧!”

 “不。”推开热汤,连衣服也没,便钻进了被窝:“我不吃,我不饿!”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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