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王动的秘密
每个人都有秘密。
王动是人。
所以王动也有秘密。
像王动这种人居然也会有秘密,也是件很难令人相信的事。
他从没有单独行动过,甚至连下
的时候都很少。
燕七本来也连做梦都不会想到他有秘密。
但第一个发现王动有秘密的人,就是燕七。
他是怎么发现的呢?
他第一次发现这秘密,是因为他看到了样很奇怪的东西。
他看见了一只风筝。
风筝并不奇怪,但从这只风筝上,却引起了许许多多很奇怪、很惊人,甚至可以说是很可怕的事。
******
按季节来说,现在应该已经是春天了,但随便你左看右看,东看西看,还是看不到有一点春天的影子。
天气还是很冷,风还是很大,地上的积雪还有七八寸厚。
这一天难得竟有太阳。
王动、燕七、郭大路、林太平都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们也像别的那些穷光蛋一样,从不愿意放弃晒太阳的机会。
在寒冷的冬天里,晒太阳已可算是穷人们有限的几种享受之一。
王动找了张最舒服的椅子,懒洋洋的半躺在屋檐下面。
林太平坐在旁边的石阶上,手捧着头,眼睛发直,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郭大路本来一直都很奇怪,他已知道林太平在想什么。
可是燕七的秘密呢?
郭大路忍不住又将燕七悄悄拉到一旁,道:“你那秘密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自从回来之后,这已是他第七十八次问燕七这句话了。
燕七的回答还是跟以前一样。
“等一等。”
郭大路道:“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燕七道:“等到我想说的时候。”
郭大路着急道:“你难道一定要等到我快死的时候才肯说?”
燕七瞟了他一眼,眼神偏偏变得奇怪,过了很久才幽幽道:“你真不知道我要告诉你的秘密是什么?”
郭大路道:“我若知道,又何必问你?”
燕七又看了他很久,忽然噗哧一笑,摇着头道:“王老大说的真不错,这人该糊涂的时候聪明,该聪明的时候,他却比谁都糊涂。”
郭大路道:“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怎知道你的秘密是什么?”
燕七忽又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也许你不知道反而好。”
郭大路道:“有哪点好?”
燕七道:“有哪点不好?我们现在这样子是不是过得很开心么?”
郭大路道:“我若知道后,难道就会变得不开心了么?”
燕七轻轻叹息着道:“也许…也许我们就会变得天天要吵嘴,天天要呕气了。”
郭大路瞪着他,重重跺了跺脚,恨恨道:“我真弄不懂你,你明明是个很痛快的人,但有时却简直比女人还别扭。”
燕七道:“别扭的是你,不是我。”
郭大路道:“我有什么别扭?”
燕七道:“人家不愿意做的事,你为什么偏偏要人家做?”
郭大路道:“人家是谁?”
燕七道:“人家就是我。”
郭大路长长叹了口气,用手抱住头,喃喃道:“明明是他,他却偏要说是人家。这人连说话的腔调都变得越来越像女人了,你说这怎么得了。”
燕七忽又嫣然一笑,故意改变了话题道:“你想活剥皮为什么会忽然走了呢?”
郭大路本来不想回答这句话,但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道:“不是他自己想走,是那老太婆
着他走的。”
燕七道:“为什么?”
郭大路道:“因为那老太婆生怕我们追查她的身份来历。”
燕七道:“这么样看来,她的身份一定很秘密,和活剥皮之间的关系也一定很特别。”
郭大路道:“嗯。”
燕七道:“你为什么不去打听打听,他们躲到哪里去了呢?”
郭大路道:“我为什么要打听?”
燕七道:“去发掘他们的秘密呀。”
郭大路道:“我为什么要去发掘别人的秘密?有些秘密你随便用什么法子都发掘不出的,但等到了时候,你不用发掘也会知道。”
燕七又笑了笑,道: “你既然明白这道理,为什么还总是
着我说呢?”
郭大路瞪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因为我关心的不是那老太婆,因为我只关心你。”
燕七慢慢地转过头,仿佛故意避开郭大路的目光。
她刚转过头,就看到了只风筝。
一只大蜈蚣风筝,做得又
巧、又
真,在蓝天白云间盘旋飞舞着,看来简直就像是活的。
燕七拍手笑道:“你看,那是什么?”
郭大路也看见了,也觉得很有趣,却故意板着脸道:“那只不过是个风筝而已,有什么好稀奇的,你难道连风筝都没见过么?”
燕七道:“但在这种时候,怎么会有人放风筝?”
郭大路淡淡道:“只要人家高兴,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放风筝的。”
其实他当然也知道,现在还没有到放风筝的时候,就算有人要放,也一定放不高,甚至根本放不起来。
但这只风筝却放得很高、很直,放风筝的人显然是此中高手。
燕七道:“你会不会做风筝?”
郭大路道:“不会,我只会吃饭。”
燕七眨了眨眼,笑道:“王老大一定会…王老大,我们也做个风筝放放好不好?”
他冲到王动面前,忽然怔住。
王动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只是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只风筝,目中的神色非常奇特,好像是从来没看见过风筝似的。
看他脸上的神色,简直就好像拿这风筝当做个真的蜈蚣。
会吃人的大蜈蚣。
燕七也怔住,因为他知道王动绝不是个容易被惊吓的人。
就算真的看到七八十条活生生的蜈蚣在面前爬来爬去,王动脸上的颜色也绝不会改变的。
但现在他的脸看来却像是张白纸。
突然问,他眼角的肌
跳了一下,就像是被针刺着似的。
燕七抬起头,就发觉天上又多了四只风筝。
一只是蛇,一只是蝎子,一只是老鹰。
最大的一只风筝却是四四方方的,黄
的风筝上,用朱笔弯弯曲曲的画着些谁也看不懂的符号,就像是鬼画符。
王动突然站起来,踉踉跄跄的冲入屋里去,看来就像是已支持不住,随时都会晕倒的样子。
郭大路也走过来了,脸上也带着诧异之
,道:“王老大是怎么回事?”
燕七叹了口气,道:“谁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一看见这些风筝,他整个人就好像忽然变了。”
郭大路更奇怪,道:“一看见风筝,他的样子就变了?”
燕七道:“嗯。
郭大路皱皱眉道:“这些风筝难道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抬起头,看着天上的风筝仔细研究了很久,还是连一点结果都没有研究出来。
谁也没法子向天空看出什么结果来。
风筝就是风筝,并没有什么不同。
郭大路道:“我们不如进去问问王老大,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燕七摇摇头,叹道:“问了也是白问,他绝不可能说的。”
郭大路道:“但这些风筝…”
燕七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有没有想到,问题并不在这些风筝上。”
郭大路道:“你认为问题出在哪里?”
燕七道:“放风筝的人。”
郭大路一拍巴掌,道:“不错,王老大也许知道是谁在放风筝。”
燕七道:“那些人也许是王老大以前结下的冤家对头。”
林太平一直在旁边听着,忽然道:“我去看,你们在这里等我的消息。”
这句话还未说完,他的人已掠出墙外。
他平时一举一动虽都是慢
的,但真遇上事,他的动作比谁都快。
郭大路看了看燕七,道:“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他的消息?”
燕七不等他这句话说完,也已追了出去。
为了朋友的事,他们是谁也不肯落在别人后面的。
风筝放得很高,很直。
燕七打量着方向,道:“看样子这些风筝是从坟场里放上去的。我小时候也常在坟场里放风筝。”
郭大路点点头,道:“我小时候也常在坟场里放风筝。”
“富贵山庄”距离坟场并不太远,他们很快就已赶到那里。
坟场里唯一的一个人就是林太平。
郭大路道:“你看见了什么没有?”
林太平道:“没有,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看见。”
风筝是谁放上去的呢?
五个稻草人。
五个披麻戴孝的稻草人,一只手还提着
哭丧
。
风筝的线,就系在稻草人的另一只手上。
稻草人当然不会放风筝。
稻草人也从不披麻戴孝的。
那些人为什么要这样故弄玄虚?
郭大路他们对望了一眼,已发觉这件事越来越不简单了。
燕七道:“风筝刚放上去没多久,他们的人也许还没有走远。”
郭大路道:“对,我们到四面去找找看。”
燕七道:“他们想必有五个人,我们最好也不要落单。”
他们围着坟场绕了一圈,又看到山坡下的那间小木屋。
他们就是在这小木屋里找到酸梅汤的。
“放风筝的那些人会不会躲在这小木屋里?”
三个人心里不约而同都在这么想,郭大路已第一个冲了过去。
燕七失声道:“小心。”
他的话刚出口,郭大路已踢开门闯了进去。
木屋还是那木屋,但木屋里却已完全变了样子。
酸梅汤在这里烧饭用的锅灶现在已全不见了,本来很脏
的一间小木屋,现在居然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屋子正中,摆着张桌子。
桌子上摆着五双筷子,五只酒杯,还有五柄
光耀眼的小刀。
刀刃薄而锋利,刀身弯曲,形状很奇特。
除此之外,屋子里就再也没有别的。
郭大路刚拿起刀柄在看,燕七已赶了进来,跺脚道:“你做事怎么还是这么粗心大意,随随便便就闯了进来,屋子里万一有人呢?你难道就不怕别人暗算你?”
郭大路笑道:“我不怕。”
燕七道:“你不怕,我怕。”
这句话刚出口他自己的脸忽然红了,红得厉害。
幸好别人都没有留意。
林太平本来也在研究着桌上的刀,此刻忽然道:“这刀是割
用的。”
郭大路道:“你怎么知道?”
林太平道:“我见过,
外的胡人最喜欢用这种刀割
。”
郭大路道:“他们难道是来自
外的胡人?”
林太平沉
着,道:“也有可能,只不过胡人只用刀,不用筷子。”
燕七
中忽然掠过一阵惊恐之意,道:“这里只有刀,没有
,他们准备割什么
?”
郭大路笑道:“总不会是准备割王动的
吧。”
他虽然在笑着,但笑得已很不自然。
燕七好像忍不住
灵灵打了个寒噤,道:“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只留下王老大一个人在家里,我实在有点不放心。”
郭大路变
道:“对,我们莫要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
一想到这里,三个人同时冲了出去。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掠过坟场,燕七突又停下来,失声道:“不对。”
郭大路道:“有什么不对?”
燕七脸色发白,道:“那五个稻草人刚才好像就在这里的。”
郭大路忽然也忍不住
灵灵打了个寒噤。
那五个稻草人刚才的确是在这里的,但现在已不见了。
蓝天白云,真是难得的好天气。
但天上的风筝也不见了。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去,到了门口,又怔住。
五个稻草人赫然在他们门口,还是披着麻,戴着孝,手里还是提着哭丧
,只不过
口上却多了张纸条子,上面还好像写着字。
很小的字,很难看的清。
风一吹,纸条子就被吹得簌簌直响,又好像是用针线
在稻草人的麻衣上的。
林太平第——个赶到,伸手就去扯。
纸条子居然
得很牢,他用了点力,才总算将它扯了下来。
就在这同一刹那间,稻草人手里提着的哭丧
也突然弹起,向林太平的腹部打了过去。
幸好林太平经验虽差,反应却不慢,凌空一个翻身,已将哭丧
避开。
谁知哭丧
弹起来时,
头上还有一点乌光打了出来。
林太平只避开了哭丧
,却好像未避开哭丧
的暗器。
他只觉右边
骨上一麻,好像被蚊子叮了口似的。
等他落到地上时,人竟已站不住了。
眨眼间一条右腿已变得完全麻木,他身子也倒了下去。
郭大路变
道:“毒针!”
他——共才说了两个字,这两个字说完,燕七已出手如风,将林太平右边
骨上,四面的
道全都点住,另一只手已自靴筒里
出柄匕首。
刀光一闪,林太平的衣裳已被割开,再一闪,已将林太平受伤的那块
挖了出来,鲜血随着溅出。
黑色的血!
郭大路眼睛都看直了。
他实在想不到燕七应变竟如此快,出手更快。
“我已死过七次。”
直到现在,郭大路才相信燕七这句话不假。
只有死过七次的人,才能有这么快的应变力,这么丰富的经验。
林太平已疼得冷汗都
了出来,但还是没有忘记手里的那纸条。
他咬紧牙
,
息着道:“看这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纸条上密密的写了行蝇头小字:“你若不是王动,就是个替死鬼!”
风在吹。
稻草人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好像在对他们示威。
郭大路的火气忽然上来了,忽然一拳向那稻草人打了过去。
稻草人当然不会还手,也不会闪避。
郭大路一拳刚打上去,燕七已拦
将他抱住,他这一拳虽然没有打实,还是打着了。
他拳头打在稻草人
口上时,也好像被蚊子叮了一口。
他只觉拳头上
的,还有点发麻,中指的骨节上已多了个黑点。
燕七的刀尖在这黑点上一挑,
出来的血也已变成黑的。
毒血,还带着种说不出的腥臭之气。
但燕七却不嫌臭,也不嫌脏,竟一口口的将毒血全都
了出来。
郭大路连眼泪都几乎忍不住要
了出来。
他忽然发现燕七对他已并不完全是友情,而是一种比友情更深,比友情更亲密的感情。
但他也说不出这种感情是什么。
直到燕七站起来,他还是没有说话,连一个感激的字都没有说。
他心里的感激也不是任何字能说出来的。
燕七长长吐出口气,轻轻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郭大路苦笑道:“我只觉得自己是个呆子,不折不扣的呆子。”
林太平一直在看着他们,忽然也长长叹了口气,道:“你的确是个呆子。”
他脸色已比刚才好看多了,但一条腿还是动也不动。
燕七并没有替他
出伤口里的毒血,可是他一点也不埋怨,更没有责怪之意,仿佛也觉得这是应该的。
难道他已看出了什么?看出了一些只有郭大路看不出的秘密?
燕七的脸似又红了,很快的转过身,用刀尖挑开了稻草人身上的麻衣。
郭大路这才看到稻草上
满了尖针,针头在阳光下发着乌光,就连呆子也看得出每
针上的毒都足以要人的命。
刚才若不是燕七拉住他,他那一拳若是着着实实的打了上去,就算还能保住性命,这只手也算报销了。
林太平现在当然也已想到,纸条上的线连着哭丧
的机簧,他一拉纸条,就将机簧发动。
这稻草人全身上下仿佛都埋伏着杀人的毒针。
郭大路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一个稻草人居然能将我们两个大活人打倒,这种事我若非自己遇见,无论谁说我也不会相信。”
林太平道:“稻草人已经这么厉害了,做这稻草人的人岂非更可怕?”
郭大路道:“若不是很可怕,王老大又怎会那么吃惊?”
燕七面色已发白,道:“现在稻草人已来了,不知道他们自己来了没有?”
林太平失声道:“你们进去看看王老大,用不着管我,我的手还能动。”
郭大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伸手将他架了起来。
燕七已冲了进去,高呼道:“王老大…王动!”
没有回应,没有声音。
王动已不见了。
上的被褥凌乱,王动却不在
上,也不在屋子里。
郭大路他们前前后后都找遍,还是找不到他的人。
他们都很了解王动。
能叫王动从
上爬起来的事已不多,能叫他一个人出去的事更少。
“这里莫非已发生过什么事?王动莫非已…”
郭大路连想都不敢想。
林太平躺在王动的
上,苍白的脸又已急得发红,大声道:“我已告诉过你们,用不着管我,快去找王老大。”
郭大路也发急了,大声道:“当然要去找,但你叫我到哪里去找?”
林太平怔住。
他看看燕七,燕七也在发怔。
现在他们已有两个人受了伤,但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这件事到现在为止,还是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现在他们只知道一点:这些人的确和王动有仇,而且仇必定极深。
但知道这点又有什么用?简直跟完全不知道没有什么两样。
就在这时,走廊上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很慢。
郭大路他们几乎连心跳都已停止。
来的绝不是稻草人。
稻草人不会走路!
燕七向郭大路打了个眼色,两个人身子一闪,同时躲到门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停在门外。
燕七手里的匕首已扬起。
门是虚掩着的,一只手在推门。
燕七手腕一翻,匕首闪电般挥了出去,划向这只手的脉门。
上的林太平忽然大喝道:“住手!”
喝声一起,燕七的手立刻硬生生停住,刀锋距离推门这只手的腕脉辽不及半寸。
但这只手还是很稳定,还是慢慢地把门推开。
这只手上的神经就像是铁铸的。
门推开,王动慢慢地走了进来,另一只手上提着一坛酒。
燕七手上的刀锋在闪着光。
林太平躺在
上,无论谁都可看出他受了伤。
但王动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脸上还是一点表情也没有。这人全身上下的神经好像是铁铸的。
他慢慢地走了进来,慢慢地把酒放在桌上。
第一个沉不住气的是郭大路,大声问道:“你到哪里去了?”
王动淡淡地道:“买酒去了。”
他回答得那么自然,好像这本是天下最合理的事。
“买酒去了。”这种时候他居然买酒去了。
郭大路看着他,简直有点哭笑不得。
王动一掌拍开了酒坛上的封泥,嗅了嗅,仿佛觉得很满意,嘴角这才
出一丝笑容,道:“这酒还不错。来,大家都来喝两杯。”
郭大路忍不住道:“现在我不想喝酒。”
王动道:“不想喝也得喝,非喝不可。”
郭大路道:“为什么?”
王动道:“因为这是我替你们饯行的酒。”
郭大路失声道:“饯行?为什么要替我们饯行?”
王动道:“因为你们马上就要走了。”
郭大路跳了起来,道:“谁说我们要走。”
王动道:“我说的。”
燕七抢着道:“但我们并不想走。”
王动沉下了脸,冷冷道:“不想走也得走,你们难道想在我这里赖上一辈子。”
王动铁青着脸,道:“你们住在这里,付过房钱没有?”
郭大路道:“没有。”
王动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们凭什么赖着不走?”
燕七忽然道:“好,走就走。”
他真的说走就走,只不过走过郭大路面前的时候,向郭大路挤了挤眼睛。
郭大路眼珠子一转,道:“对,走就走,没什么了不起。”
他居然也说走就走,好像连片刻都呆不住了。
林太平怔了怔,道:“你们连酒都不喝了吗?”
郭大路道:“既然已被人赶了出去,还有什么脸喝酒。”
林太平看看王动。
王动脸上还是一点表情也没有,冷冷道:“不喝就不喝,酒放在这里难道还会发霉么?”
林太平道:“我留下来好不好?我走不动。”
王动板着脸道:“走不动就爬出去。”
林太平怔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一拐一拐的跟着他们走了出去。
王动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们走出门,连动都不动。
过了半晌,只听“砰”的一声,也不知是谁将外面的大门重重的关丁起来。
王动忽然捧起桌上的酒坛子“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七八口才停下来,抹丁抹嘴,喃喃道:“好酒,这么样的好酒居然有人不喝,这些人不是呆子是什么。”
他望着手里的酒坛子,一双冷冰冰的眼睛忽然红了,就像是随时都可能有眼泪要
下来。
燕七头也不回地走到大门外,忽然停住。
郭大路走到他身旁,也忽然停住。
林太平跟出来“砰”的,生生的关上门,瞪着他们道:“想不到你们真的说走就走。”
郭大路看看燕七。
燕七什么话也不说,却在大门外的石阶上坐了下来,面对着稻草人。
郭大路立刻也跟着坐了下来,也看着稻草人,喃喃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稻草人不但会放风筝,还会杀人,你说奇怪不奇怪?”
林太平道:“奇怪。”
他也坐了下来,一只手还是紧紧的按着伤口。
现在他总算也明白郭大路和燕七的意思了,所以也不再说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王动的脚步声慢慢地走出来,穿过院子,走到大门口,重重地
上了门闩。
突然间,门闩又拔了出来,大门霍然打开。
王动站在门口,张大了眼睛瞪着他们。
燕七、郭大路、林太平,三个人一排坐在门外,谁也没有回头。
王动忍不住大声道:“你们为什么还不走?坐在这里干什么?”
三个人谁也不理他。
燕七只是瞟了郭大路一眼,道:“我们坐在这里犯不犯法?”
郭大路道:“不犯法。”
林太平道:“连稻草人都能坐在这里,我们为什么不能?”
王动厉声道:“这里是我的大门口,你们坐在这里,就挡住了我的路。”
燕七又瞟了郭大路一眼,道:“人家说我们挡住了他的路。”
郭大路道:“那么我们就坐开些。”
三个人一起站了起来,走到对面,又一排坐了下来,面对着大门。
燕七道:“我们坐在这里行不行?”
郭大路道:“为什么不行,这里既不是人家的屋子,也不挡路。”
林太平道:“而且高兴坐多久,就坐多久。”
王动瞪着他们。
他们却左顾右盼,就是不去看王动。
王动大声道:“你们坐在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郭大路道:“什么也不干,只不过坐坐而已。”
燕七道:“我们高兴坐在哪里,就坐在哪里,谁也管不了。”
林太平道:“这里好凉快。”
燕七道:“又凉快,又舒服。”
郭大路道:“而且绝不会有人来找我们收租金。”
王动突然扭头走了进去“砰”的又将门重重地关了起来。
燕七看看郭大路,郭大路看看林太平,三个人一起笑了。
虽然笑了,但笑容中还是带着些忧郁之
。
*******
太阳已下了山。
春天毕竟还来得没有这么早,白天还是很短。
太阳一下山,天色眼看就要暗了起来。
天色一暗,这里就会发生些什么事?谁都不知道,甚至连猜都不敢猜。
燕七悄悄拉起了郭大路的手,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郭大路道:“不妨事,照样还是可以揍人。”
燕七这才转向林太平,道:“你呢?”
林太平道:“我的伤口已渐渐有点发痛。”
燕七吐了口气,道:“那就不妨事了。”
被毒药暗器打中的伤口若已在发疼,就表示毒已拔尽。
郭大路却还是有点不放心,所以又问道:“痛得厉不厉害?”
林太平笑了笑,道:“还好,虽然不见得能跳墙,却也照样还是可以揍人。”
燕七道:“你们饿不饿?”
郭大路道:“饿得想把你
下去。”
燕七也笑了,道:“但你肚子饿的时候,也照样可以揍人的,对不对?”
郭大路笑道:“答对了。”
天色果然暗了下来。
三个人神情看来已渐渐有点紧张。
但现在他们已准备,准备揍人。
郭大路握紧了拳头,瞪大了眼睛,道:“现在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林太平忍不住问道:“东风是什么?”
郭大路道:“就是挨揍的人。”
就在这时,他已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抱着酒坛子的人。
大门忽然又开了,王动抱着酒坛子走了出来。
这次他没有理他们,却在大门口的石阶上坐下来。
四个人面对面的坐着,谁也不说话。
第一个憋不住的人当然还是郭大路。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我记得刚才好像有人要请我们喝酒的。”
王动既不答腔,也不看他,忽然将酒坛子向他抛了过去。
你无论将东西抛向郭大路,他都可能接不住,但酒坛——
抛过来的若是个酒坛子,就算睡着的他也照样能够接住。
他一口气灌下了好几口,才递给燕七,燕七喝了几口,又传给林太平。
王动忽然道:“受了伤的人若还想喝酒,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
林太平道:“谁说我受了伤?我只不过被小虫咬了一口而已。”
王动忍不住问道:“什么虫?”
王动忽然冲过去,将酒坛子抢了过来,铁青着脸,道:“你们究竟想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
郭大路又憋不住了,大声道:“坐到有人来找你的时候。”
王动道:“谁说有人要来找我?”
郭大路道:“我说的。”
王动道:“你怎么知道?”
郭大路道:“这稻草人告诉我的。”
他用眼角瞟着王动,笑道:“这稻草人不但会放风筝,还会说话。你说奇怪不奇怪?”
王动脸色突又变了,慢慢地退了回去坐到石阶上。
四下静得很,只有坛子里的酒在响。
燕七忽然道:“坛子里的酒也在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郭大路道:“它在说什么?”
燕七道:“他说有个人的手在抖,抖得它头都发晕了。”
王动霍然站起来,瞪着他。
他还是不看王动。
三个人东张西望什么地方都去看,就是不看王动。
突然间,一点火星飞了过来,
在第一个稻草人的身上。
“砰”的一声,稻草人立刻燃烧了起来。
火光是惨碧
的,还带着一缕缕轻烟。
王动变
道:“快退,退回屋里去。”
他挥手将酒坛子抛给了郭大路,转身抱起了林太平,人已冲进了大门。
王动终于动了。
他不动则已,一动起来就比谁都快。
郭大路也动了,先放那坛酒再动。
因为他并没有向屋子里退,反而向火星
来的方向扑了过去。
他一扑过去,燕七自然也跟着。
王动大喝道:“快退回来,那边去不得了。”
郭大路没听见,就好像忽然变成厂聋子。
他听不见,燕七就也听不见。
林太平叹了口气,道:“这人就喜欢到去不得的地方去,你现在难道还不知道他的毛病?”
一栋房子假如被人称做“山庄”最低限度也得有几样最起码的条件:
这房子绝不会太小。
这房子就算没有盖在山上,至少也得盖在山麓下。
房子的大门外,大大小小总有片树林子。
“富贵山庄”虽然一点也不富贵,至少总还是个“山庄”所以门外也有片树林,刚才那点火星好像就是从树林里
出来的。
郭大路沉声道:“那点火星是从那棵树后面
出来的?”
燕七道:“我没看清楚,你呢?”
郭大路道:“我也没看清。”
天色本已很暗,树林里当然更暗,看不见人影,也听不见声音。
燕七道:“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去跟王老大商量商量再说吧。”
郭大路道:“人家不跟我们商量,我们自己商量又有个
用。”
他嘴里一说出脏话的时候,就表示他火气真的已上来了。
燕七道:“逢林莫入,你难道连江湖中的规矩都不懂?”
郭大路道:“我不懂。我本来就不是老江湖,江湖中的那些破规矩我一样也不懂。”
他身子突然向前一扑,已冲入了树林。
暗林中仿佛有寒光闪动。
郭大路眼睛还没有看清,人已扑了过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把刀。
一把弯刀。
一把割
的刀。
刀钉在树上,钉着一张纸条子。
纸条上当然有字,很小的字,就算在白天也未必能够看得清。
郭大路刚想伸手拔刀,手已被燕七拉住。
燕七的脸色苍白,瞪着眼道:“你上了一次当还不够?还要上第二次?”
他又急又气,郭大路却笑了。
燕七道:“你笑什么?”
郭大路道:“我笑你。”
燕七忍不住道:“你笑个
。”
他嘴里有脏话骂出来的时候,就表示他实在已气得要命。
郭大路不笑了,正
道:“他们就算还想让我上当,也应该换个新鲜点的法子,怎么会用那老一套,难道真拿我们当呆子。”
燕七板着脸道:“你以为你不是呆子?”
郭大路叹了口气,苦笑道:“好,你叫我不动手,我就不动手,但过去看看总还没关系吧。”
他真的背负着双手走了过去。
手不动,只用眼睛看看,的确好像不会有什么关系。
但纸条上的字实在太小,他不能不走得近些。
他终于已可隐约看出纸条上的字了:“小心你的脚…”
他看清这五个字的时候,脚下一软,人已往下面掉了下去。
地上有个陷阱。
燕七失声道:“小心…”
喝声中,他也已冲过去,拉住了郭大路的手。
郭大路手上一使劲,人已乘势跃起。
他轻功不弱,跳得很高。
只可惜跳得越高,就越糟糕。
只听树叶“哗啦啦”一响,树上忽然有一面大网罩了下来。
好大的一面网。
郭大路就算长有翅膀,就算真是只鸟,也难免要被罩住。
何况他身子已跃在半空,就好像是自己往这网子里钻一样,无论往哪边逃都来不及了。
非但他躲不开,燕七也躲不开。
眼见两个人都要被罩在网里,忽然间,一条黑影飞了过来,就好像是个炮弹似的,简直快得无法思议。
黑影从他们头上掠过,一伸手,就已将这面网捞住了。
这黑影并不是炮弹,是个人。
是林太平。
林太平伸手捞住了这面网,身子还是炮弹般往前飞,又飞出了两三丈,去势才缓了下来。
这时郭大路和燕七也已退了出去,只见林太平一只手抓着
横枝,一只手抓住那面大网,凭空吊在那里,还在不停的晃来晃去。
郭大路的心也还在跳,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这次若不是你,我只怕就真的已自投罗网了。”
林太平笑了笑,道:“你用不着谢我。”
郭大路道:“不谢你谢谁。”
林太平道:“谢你背后的人。”
郭大路转过头,才发现王动铁青着脸站在他身后。
林太平笑道:“我早就说过我已经不能跳墙了。”
郭大路道:“那么你刚才…”
林太平道:“刚才是王老大用力把我掷过来的,否则我哪有这么快?”
世上的确没有那么快的人,若不是借了王动一掷之力,谁都不可能有这么快。
郭大路偷偷瞟了王动一眼,赔笑道:“看来王老大的力气倒真不小。”
林太平道:“但王老大却很佩服你。”
郭大路道:“佩服我?”
林太平道:“他的力气虽大,你的胆子更大。”
郭大路瞪了他一眼,道:“你难道一定要像猴子一样,吊在树上说话?”
林太平笑道:“我早就想下去了,只可惜我的腿不听话。”
王动一直没有开口,燕七也没有。
两个人都在瞪着郭大路。
郭大路只有苦笑道:“看来我今天非但连一件事都没有做对,连话都没有说对过一句。”
燕七这才叹了口气道:“你这句话总算说对了。”
*******
屋子里燃起了灯。
桌上除了灯之外,还有一张纸条、一把刀,和一坛酒。
因为郭大路到最后还是忍不住要将这把刀从树上拔下来,当然更忘不了将那坛酒也带回来。
这人长得虽不像牛,却实在有点牛脾气。
他居然还很得意,笑着道:“我早就说过拔刀没关系的,早就知道他们这次要换个新鲜的法子,这法子是不是新鲜的很?”
燕七冷冷道:“新鲜极了,比网里的鱼还新鲜。”
他拿起了桌上的刀,接着又道:“我现在才知道这把刀是准备割什么
的了。”
郭大路眨眨眼,道:“是不是割鱼
?”
燕七道:“你总算又说对了一句。”
郭大路道:“那么我不如索
就做条醉鱼吧。”
他捧起酒坛子,嘴里还喃喃道:“醉虾既然是江南的美味,醉鱼的滋味想必也不错。”
但他的酒还没有喝到嘴,王动突然又将酒坛子抢了过去。
郭大路怔了怔,道:“你几时也变成了个和我——样的酒鬼了。”
王动道:“这酒喝不得。”
郭大路道:“刚才还喝得,现在为什么喝不得?”
王动道:“因为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燕七眼珠子转了转,道:“你刚才将这坛酒放在哪里的?”
郭大路道:“门口。”
燕七道:“刚才我们都在树林里,门口是不是没有人?”
郭大路道:“是的。”
燕七道:“所以这酒现在已喝不得。”
郭大路道:“难道就在刚才那一会儿工夫里,已有人在这酒里下了毒?”
燕七道:“刚才那一会儿工夫,已足够在八十坛酒里下毒了。”
郭大路失笑道:“你们也未免将那些人说得太可怕了,难道他们真的无孔不入,连一点害人的机会都不会错过么?”
王动也不说话,忽然走到门外,将手里的酒坛重重往地上一砸。
坛子粉碎,酒
得满地都是。
郭大路叹了口气,喃喃道:“真可惜,好…”
他声音忽然停顿,人也突然怔住。
一条很小很小的蛇,正从碎裂的酒坛子里慢慢地爬了起来。
这条蛇小得出奇,但越小的蛇越毒。
郭大路脸色也变了,忍不住又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这些人倒真是无孔不入。”
燕七突然失声道:“无孔不入赤练蛇。”
他吃惊地看着王动,又道:“是不是无孔不入赤练蛇?”
王动铁青着脸,慢慢地转回身,走回屋子里,在灯畔坐下。
这次他居然没有躺到
上去。
燕七又追了过来,追问道:“是不是他?…究竟是不是他?”
王动又沉默了很久,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
燕七长长吐出口气,一步步往后退,忽然间躺了下去。
这次是他躺到
上去了。
郭大路也追了过来,追问是:“无孔不入赤练蛇是什么玩意?”
燕七道:“是个人。”
他不但人已像是软了,连说话都变得有气无力的样子。
郭大路道:“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认得他?”
燕七苦笑道:“我若认得他,还能活到现在才是怪事。”
他忽又剧L起,冲到王动面前,道:“可是你一定认得他?”
王动又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我现在还活着。”
燕七叹道:“认得他的人居然还能活着,可真不容易。,,
王动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终于叹了一声:“的确不容易。,,
郭大路几乎要叫了起来,道:“你们说的究竟是人?还是蛇?”
燕七道:“人。”
郭大路道:“这人的名字叫赤练蛇?”
燕七道:“而且无孔不入,那意思就是说,你只要有一点点疏忽,他就能毒死你。”
郭大路道:“一点点疏忽?任何人都难免有一点点疏忽的。”
燕七叹了口气,道:“所以他若要毒死你,你只有一条路可走。”
郭大路道:“哪条路?”
燕七道:“被他毒死。”
郭大路也不
倒
了口凉气,道:“刚才那些害人的花样,就全都是他搞出来的?”
燕七道:“这人下毒的功夫虽然已可算是天下第一,但别的本事却不大怎么样。”
郭大路松了口气,道:“那我就放心多了。”
燕七道:“只可惜除了他之外,还有别人。”
郭大路道:“还有谁?”
燕七道:“千手千眼蜈蚣神。”
郭大路道:“干手千眼?”
燕七道:“那意思就是说,这人收发暗器时,就好像有一千只手,一千只眼睛一样。据说他全身上下都是暗器,连鼻子都能发出暗器来。”
郭大路瞟了王动一眼,忽然笑道:“好极了,我只要一见到这人的面,就先打扁他的鼻子再说。”
燕七眨眨眼,道:“但你若见到救苦救难红娘子,只怕就舍不得打了。”
郭大路道:“救苦救难红娘子?这名字听起来倒像是个大好人。”
燕七道:“她的确是个好人,知道世人大多在苦难中,所以心想要叫他们早点超生。”
郭大路叹息道:“这么样听来,她又不像是个好人了。”
燕七道:“你就算从八十万个人里面,也挑不出这么样一个好人来。”
郭大路道:“她又有什么特别本事?”
燕七板着脸,冷冷道:“她的本事,你最好不要知道。”
郭大路眨眨眼道:“她是不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燕七道:“就算是,现在也已是个老太婆了,很漂亮的老太婆。”
郭大路道:“她已有七八十岁?”
燕七道:“那倒没有。”
郭大路道:“五六十?”
燕七道:“好像还不到。”
郭大路道:“四十上下?”
燕七道:“只怕差不多。”
郭大路笑道:“那正是虎狼之年,怎么能算老太婆呢?”
燕七瞪了他一眼,道:“她年纪大小,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关心什么?”
郭大路道:“我几时关心了?”
燕七道:“不关心为什么笑得就像是条土狗?”
郭大路道:“因为我本来就是条土狗。”
燕七又瞪了他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郭大路立刻又乘机问道:“听你这么说,她的本事一定是专门用来对付男人的。”
燕七又板起了脸,道:“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本事,只知道男人死在她手上的,可真不少。”
林太平一直靠在旁边的椅子上养神,忽然道:“那些稻草人是不是她做的?”
燕七道:“不是。”
林太平道:“不是她是谁?”
燕七道:“一见送终催命符。”
林太平皱了皱眉,道:“催命符?”
燕七道:“这人不但有一肚子鬼主意,而且还有双巧手,易容改扮、消息机关、
巧暗器、奇门兵刃,可说是样样精通。”
郭大路目光闪动,喃喃道:“我明白了。”
燕七道:“你明白了什么?”
郭大路道:“一条蛇、一只蜈蚣、一只蝎子,一道催命符,现在只差一只老鹰了。”
林太平忽又道:“刚才我跟王老大进入树林的时候,好像看到一条人影,从那渔网落下的树梢上飞了起来。”
燕七道:“渔网本就不会自己从树上落下来的,树上当然有人。”
郭大路道:“那人到哪里去了?”
林太平苦笑道:“那时我已被王老大用力掷了出去,怎么还顾得了别人?何况,那人的轻功又很高,简直就像是只老鹰一样。”
燕七道:“一飞冲天鹰中王!”
郭大路一拍巴掌,道:“五个风筝,五个人,现在总算全了。”
燕七道:“这五个人中,不但轻功要算霸王鹰最高,据说武功也是他最高。”
郭大路道:“以我看,这五人中最难对付的,还是那救苦救难的红娘子。”
林太平道:“为什么?”
郭大路道:“因为我们都是男人。”
燕七冷冷道:“男人若不好
,她便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的。”
郭大路长叹道:“但天下的男人,又有几个真不好
呢?”
王动一直沉着脸,坐在那里,连动都没有动。
能不动的时候,他绝不会动的。
燕七搬了张凳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道:“你看到了那些风筝,也就知道他们是来找你麻烦的了。”
郭大路也搬了张凳子过来,道:“所以你要赶我们走,因为你知道这五个人无论到了哪里,都会将那地方搞得一塌糊涂。”
燕七道:“你不愿将我们也扯入了那一塌糊涂的浑水里去,所以才要赶我们走。”
郭大路道:“但你却不知道我们早已在那浑水里了。”
燕七道:“从认得你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已经在里面了。”
郭大路道:“因为我们是朋友。”
燕七道:“所以你无论在什么地方,我们也一定在那里。”
郭大路道:“所以你现在才想赶我们走,已经太迟了。”
王动看着他们,一直没有说话。
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用不着再说什么。
他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有热泪夺眶而出。
朋友!
这两个字是多么简单,却又多么高贵。
王动捏紧双手,一字字道:“你们的确都是我的朋友。”
这句话就已足够。
你只要真正懂得这句话的意义,就已什么都不必再说。
燕七笑了,林太平也笑了。
郭大路紧紧握起王动的手。他们只要能听到这句话,也已足够。
他们既然没有问起这五人怎会和王动结的仇,也没问这麻烦是从哪里来。
王动不说,他们就不问。
现在他们惟一的问题就是:“怎么样将这麻烦打发走?”
燕七道:“我一看到那只风筝,就知道有麻烦来了。”
王动道:“那风筝本是种警告。”
燕七道:“他们既然要找你的麻烦,为什么还要警告你,让你防备?”
王动道:“因为他们不想要我死得太快。”
他脸色发青,慢慢地接道:“因为他们知道一个人在等死时的那种恐怖,比死还痛苦得多。”
燕七叹了口气,道:“看来这麻烦当真不小。”
王动道:“的确不小。”
郭大路忽然笑了笑,道:“只可惜他们还是算错了一点。”
燕七道:“哦?”
郭大路道:“他们虽然有五个人,我们也有四人,我们为什么要恐怖?为什么要痛苦?”
燕七道:“但他们至少比我们占了一点优势。”
郭大路道:“哦。”
燕七道:“明
易躲,暗箭难防,这句话你难道不懂?”
郭大路道:“我懂,可是我不怕。”
燕七瞪着他,道:“你怕什么?”
郭大路道:“怕你。”
燕七忍不住嫣然一笑,却又立刻板起了脸,扭转了头。其实他当然也懂得郭大路的意思,因为他自己也一样。像他们这种人,就只怕别人对他们好,只怕被别人感动。
你若能真的感动他们,就算要他们将脑袋切下来给你,他们也不会皱一皱眉头的。
郭大路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种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除了鬼鬼祟祟的暗中害人外,我看他们的真功夫也有限得很。”
他接着又道:“现在的问题只不过是,他们是什么时候来呢?”
王动道:“不知道。”
郭大路道:“你也不知道?”
王动道:“我只知道他们若还没有送我的终,就绝不会走。”
郭大路又笑了笑,道:“现在是谁送谁的终,还难说得很。”
这就是郭大路可爱的地方。
他永远都那么自信,那么乐观。
这种人就算明知天要塌下来,也不会发愁的,因为他认为一个人只要有信心,无论什么困难都可解决。
他不但自己有信心,同时也将这信心给了别人。
王动的脸色也渐渐开朗了起来,忽然道:“他们虽然占了一点优势,但我也有法子对付他们。”
郭大路抢问道:“什么法子?”
王动道:“睡觉。”
郭大路怔了怔,失笑道:“这种法子大概也只有你想得出来。”
王动反问道:“这法子有什么不好?这就叫以逸待劳。”
郭大路拍手道:“对,要睡现在就睡,养足了精神好对付他们。”
王动道:“但要睡也得分班睡。”
郭大路道:“不错,我跟燕七防守上半夜,到三更时再叫王老大和林太平起来。”
林太平忽然道:“这样子不行,还是我跟你一班的好。”
郭大路道:“为什么?”
林太平瞟了燕七一眼,道:“你们两个的话太多,聊得高兴起来,只怕别人进了屋子,都不知道。”
燕七忽然走了出去,因为他的脸好像忽然又有点发红了。
郭大路道:“还是我跟燕七一班的好,两个人谈谈说说,才不会睡觉。”
他嘴里说着话,人已跟了出去。
无论别人说什么,他还是非跟燕七一班不可。
这两人身上就好像有
线连着的。
林太平看着他们走出去,忽然笑了,喃喃道:“我有时真奇怪,小郭为什么会这么笨。”
王动也在笑,微笑着道:“你放心,他绝不会再笨很久的。”
林太平道:“其实我倒希望他再多笨些时候。”
王动道:“为什么?”
林太平笑道:“因为我觉得他们这样子实在很有意思。”
客厅里很暗。
燕七走进客厅,坐了下来。
郭大路也走进客厅,坐了下来。
星光照进窗子,照着燕七的眼睛。
他的眼睛好亮。
郭大路在旁边看着,忽然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有时看来也很像女人。”
燕七板着脸,道:“我还有什么地方像女人?”
郭大路笑道:“笑起来的时候也有点像。”
燕七冷冷道:“我既然很像女人,你为什么还要老跟着我呢?”
郭大路笑道:“你若真是个女人,我就更要跟着你了。”
燕七忽然扭过头,站了起来,找着火石,点起了桌上的灯。
他好像一点不敢和郭大路单独坐在黑暗里。
灯儿亮起,将他的影子照在窗户上。
郭大路忽然一把将他拉了过来,好像要抱住他的样子。
燕七失声道:“你…你干什么”
郭大路道:“你若站在那里,岂非刚好做那千手千眼大蜈蚣的活靶子?”
他眼珠子一转,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喃喃道:“这倒也是个好主意。”
燕七瞪了他一眼,道:“你还会有什么好主意?”
郭大路道:“那大蜈蚣既然喜欢用暗器伤人,我们不如就索
替他找几个活靶子来。”
燕七皱眉道:“你想找谁做他的活靶子?”
郭大路道:“稻草人。”
他接着又道:“我们去把那些稻草人搬进来,坐在这里,从窗户外面看来,又有谁能看得出它们是不是活人?”
燕七皱着的眉头展开了。
郭大路道:“那大蜈蚣只要看到窗户上的人影,就一定会手
的。”
燕七道:“然后呢?”
郭大路道:“我们在外面等着,只要他的手一
,我们就有法子对付他。”
燕七沉
着,淡淡道:“你以为这主意很好?”
郭大路道:“就算不好,也得试试,我们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等着死,总得想法子把他们引出来。”
燕七道:“莫忘了那些稻草人也一样会伤人的。”
郭大路道:“无论如何,稻草人总是死的,总比活人好对付些。”
燕七叹了口气,道:“好吧,这次我就听你的,看看你这笨主意行不行得通。”
郭大路笑道:“笨主意至少总比没有主意好些。”
稻草人的影子映在窗户上,从外面看来,的确和真人差不多。
因为这些稻草人不但穿着衣服,还戴着帽子。
夜已很深,风吹在身上就好像刀割。
郭大路和燕七虽然躲在屋子下避风的地方,还是冷得发抖。
燕七忽然道:“现在要是有点酒喝,就不会这么冷了。”
郭大路笑道:“想不到你也有想喝酒的时候。”
燕七叹道:“这就叫:近墨者黑,一个人若是天天跟酒鬼在一起,迟早总要变成酒鬼的。”
郭大路笑道:“所以你迟早也总会有不讨厌女人的时候。”
燕七忽又板起脸,不再说话。
过了半晌,郭大路又道:“我总想不通,像王老大这种人,怎么会和那大蜈蚣、赤练蛇结下仇来的?而且仇恨竟如此之深。”
燕七冷冷道:“想不通最好就不要想。”
郭大路道:“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燕七道:“不觉得。”
郭大路道:“为什么?”
燕七道:“因为我从来不想探听别人的秘密,尤其是朋友的秘密。”
郭大路只好不作声了。
过了很久,突然听到“咕”的一声。
燕七动容道:“是什么东西在叫?”
郭大路叹了口气,苦笑道:“是我的肚子。”
他实在饿得要命。
又过了很久,突然又听到“咯”的一声。
郭大路道:“这次又是什么在响?”
燕七咬着嘴
,道:“是我的牙齿。”
他已冷得连牙齿都在打战。郭大路道:“你既然怕冷为什么不靠过来一点。”
燕七道:“嘘…”
郭大路道:“这是什么意思?”
燕七道:“就是叫你莫要出声的意思,你的嘴若老是不停,那大蜈蚣怎会现身。”
郭大路果然不敢出声了。
他什么都不怕,也不怕那些人来,只怕他们不来。
这样子等下去,实在叫人受不了。
最令人受不了的是,谁也不知那些人什么时候会出现,也许要等上好几天,也许就在这一刹那间——
郭大路正想将手里提着的渔网盖到燕七身上去。
这渔网又轻又软,但却非常结实,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林太平将它带了回来,郭大路就准备用它来对付那大蜈蚣。准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渔网虽轻,但燕七心里却充满温暖之意。
突然间,一条人影箭一般自墙外窜了进来,凌空一个翻身,满天寒光闪动,已有三四十件暗器暴雨般
入了窗户。
这人来得好快。
暗器更快。
郭大路和燕七都未看出他这些暗器是怎么
出来的。
暗器
出,这人脚尖点地,立刻又腾身而起,准备窜上屋脊。
他的人刚掠起,突然发现一面大网已当头罩了下来,他的人正往上窜,看来就好像是他自己在自投罗网一样。
他大惊之下,还想挣脱,但这渔网已像蛛丝般
在他身上。
郭大路忍不住大叫起来,叫道:“看你还能往哪里逃。”
燕七已窜过去,一脚往这人
畔的“血海”
上踢了过去。
谁知就在这时,网中又有十几点寒光暴雨般
了出来。
这次轮到郭大路和燕七大吃一惊了。
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墙外忽然有一只钩子飞进来,钩住了渔网。
钩子上当然还带着条绳子。
绳子当然有只手拉着。
手一拉,渔网就被拉了起来。
渔网被拉起的时候,郭大路和燕七扑了过去。
他和燕七虽然同时吃了一惊,但暗器却并不是同时
向他们两个人的。
所有的暗器全都向燕七
了过去。
所以郭大路比燕七更惊、更急。
他心里虽然没有想到该怎么办,人却已向燕七扑了过去,扑在燕七身上。
两个人一起滚到地上。
郭大路觉得身上一阵刺痛,突然间,全身都已完全麻木。
连知觉都已麻木。
他既未看到渔网被拉起,也未看到网中的人翻身跃起。
昏
中,他只听见了两声呼叫,一声惊呼,一声惨呼。
但他已分不清惊呼是谁发出来的,惨呼又是谁发出来的了。
他只知道自己绝没有叫出来。
因为他的牙咬得很紧。
有的人平时也许会大喊大叫,但在真正痛苦时,却连哼都不会哼一声。
郭大路就是这种人。
有的人看到朋友的危险时,就会忘了自己的危险。
郭大路也正是这种人。
只要他动起来,他就根本不顾自己的死活。
惊呼声仿佛已渐渐遥远,渐渐听不见了。
这是什么声音呢?
是不是有人在啜泣?
郭大路张开眼睛,就看到燕七脸上的泪珠。
燕七看到他张开眼睛,却又忍不住失声而呼,大喜道:“他醒过来了。”
旁边立刻有人接着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早就知道他一定死不了的。”
这是王动的声音。
他声音本总是冷冷淡淡的,但现在却好像有点发抖。
然后郭大路才看到他的脸。
他那张脸冷冷淡淡的,现在居然也充满了兴奋和激动。
郭大路笑道:“你们难道以为我已经死了么?”
他的确在笑,但笑的样子却像是在哭。
因为他一笑全身就发疼。
燕七悄悄擦干了眼泪,道:“你好好的躺着,不准走,也不准说话。”
郭大路道:“是。”
燕七道:“连一个字都不准说。”
郭大路点点头。
燕七道:“也不准点头,连动都不准动。”
郭大路果然一动都不动了,眼睛还是张得很大,凝视着燕七。
燕七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身上中了一
丧门钉、一
袖箭,还加上两
毒针,这条命简直是抢回来的,所以你就该特别爱惜才是。”
说着说着,他眼圈又红了。
王动也叹了口气,道:“你不准他说话,他也许更难受。”
郭大路道:“答对了。”
燕七瞪了他一眼,道:“看来我真该将这人的嘴
起来才对。”
郭大路道:“我不说话的时候才会觉得痛。”
燕七道:“没有这回事。”
郭大路道:“有。”
他想笑,又忍住,慢慢地接着道:“因为我只要一说话,就什么痛苦都忘了。”
燕七看着他,那眼色也不知是怜惜?是埋怨?还是另外有种说也说不出,猜也猜不透的情感?
他的脸却是苍白,就好像窗纸的颜色一样。
窗纸已白,天已亮了。
这一夜虽然过得很痛苦,但总算已过去。
郭大路忍不住又问道:“那大蜈蚣呢?”
燕七道:“现在已变成了死蜈蚣。”
郭大路听到的那声惨叫,正是他发出来的。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所以郭大路又追问道:“是不是真的死了?完全死了?”
燕七没有回答,回答的人是林太平。
林太平道:“他死得又干净、又彻底。”
郭大路道:“是你杀了他的?”
林太平摇摇头,道:“是燕七。”
他忽然笑了笑,道:“你是不是没有想到他在那种情况还能替你报仇?”
郭大路的确想不到,那时他自己明明是
在燕七身上的。他想问燕七,但燕七却已扭转了头。
林太平道:“我也没有想到,但我却看见那大蜈蚣刚跳起来,就有一把刀刺入他的咽喉,也看到地上的血。”
郭大路道:“地上只有血?他的人呢?”
林太平道:“走了,带着刀走的。”
郭大路道:“死人还能走?”
林太平道:“因为这死人还剩下一口气,最多也只不过剩下一口气而已。”
郭大路憋在心里一口气也吐出来了,展颜道:“看来我们倒还没有吃亏。”
林太平道:“不错,现在我们正好是四个对他们四个。”
郭大路苦笑道:“只可惜我最多已只能算半个。”
王动忽然道:“他们只不过剩下三个而已。”
林太平道:“红娘子、赤练蛇、催命符。”
郭大路道:“莫忘了还有个一飞冲天鹰中王。”
王动道:“我忘不了的。”他神色忽然变得很奇怪,目光似乎在看着很遥远的地方。
郭大路道:“红娘子、赤练蛇、催命符,再加上鹰中王,岂非正是四个?”
王动道:“三个。”
郭大路道:“三个加一个,为什么还是三个?”
王动眼睛里空空
的,也不知在看着什么,脸上恍恍惚惚的,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过了很久,他才一字字的缓缓道:“因为我就是一飞冲天鹰中王。”
没有人问王动的过去,因为他们都很能尊重别人的秘密。
王动不说,他们绝不问。王动的秘密是王动自己说出来的。
王动并不是天生就不喜欢动的。
他小时候非但喜欢动,而且还喜欢的要命,动得厉害。
六岁的时候,他就会爬树。
他爬过各式各样的树,所以也从各式各样的树上摔下来过。
用各式各样不同的姿势摔下来过。
最惨的一次,是脑袋先着地,那次他一个脑袋几乎摔成了两个。
等到他开始可以像猴子似的用脚尖吊在树上的时候,他才不再爬树。
因为爬树已变成好像睡在被窝里一样安全,已连一点刺
都没有。
从那时候开始,他父母每天都要出动全家的佣人去找他。
那时他们家道虽已中落,但佣人还是有好几个。每次他们把他找回来的时候,都已
疲力竭,好像用手指头一点就会倒下。
但他却还鲜蹦活跳的,比刚出水的虾子还生猛得多。
到后来谁也不愿意去找他了。
宁可砍八百斤柴也不愿意去找他。
宁可卷铺盖也不愿去找他。
所以他的父亲也只有放弃这念头,随便他高兴在外面玩多久,就玩多久。
幸好他每隔三两天总还回来一次。
回来洗澡、吃饭、换衣服。
回来要零用钱。
因为那时他还只有十三四岁,还觉得向父母要钱是件天经地义的事。
等他再长大一点,觉得自己已应该独立的时候,他父母就难再见到他的人了,老先生和老太太也不知在暗中发过多少誓:“下次等他一回来,就用条铁链子把他锁住,用
子打断他的两条腿,看他还能不能到外面去野去。”
但等他下次回来的时候,看到他又脏又饿,面黄肌瘦的样子,老先生的心又软了,最多也只不过把他叫到书房里去训一顿。
老太太更早已赶着下厨房去炖
汤,老先生的训话还没有结束,鸡腿已经
在儿子嘴里了。
世上也许只有独生子的父母们,才能了解他们这种心情。
做儿女的人是永远不会懂的。
王动也不例外。
他只懂得,男子汉长大了之后就应该到外面去闯天下。
所以他就开始到外面去闯天下。
那时他才十七岁。
就和天下大多数的十七八岁的少年一样,王动刚离开家的时候,心里只有充满了兴奋,充满了大志。
但等到他挨过两天饿之后,就渐渐会开始想家了。
然后他就会觉得心里很空虚,很寂寞。
他就会拼命想去结
新的朋友——当然最好是个红粉知己。
有哪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心里不在渴望着爱情,幻想着爱情呢?
等他寂寞得要命的时候,那救苦救难的红娘子就出现了。
她了解他的雄心,也了解他的苦闷。
她安慰他,鼓励他——鼓励他去做各种事。
“男子汉活在世上,什么事都应该去尝试尝试。”
在他说来,她说的话就是圣旨。
“一个人活着,就要有钱,有名,因为人活着本为了享受。”
那时他还不知道,人生中除了享受之外,还有许多更有意义的事。
所以为了成名,他不惜做各种事。
他成名了。
他二十还不到,他已变成了赫赫有名的“一飞冲天鹰中王”
成名的确是件很愉快的事。
他糊里糊涂的做了很多事,糊里糊涂的成了名。
他身上穿的是最华贵的衣裳,喝的是三两银子一斤的酒。
他已懂得挑剔裁
的手工。
鱼翅若是炖得还差一分火候,他立刻就会摔到厨子脸上去。
他不但已懂得享受,而且享受得真不错。
他本已应该很满意。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忽然又有了痛苦,有了烦恼,而且比以前还烦恼得多。
他本来一沾上枕头就睡得很甜,但现在却时常睡不着了。
睡不着的时候,他就会问自己:“我做的这些事是不是应该做的?”
“我
的这些朋友,是不是真的好朋友?”
“一个人除了自己享受之外,是不是还应该想想别的事?”
他忽又开始想家,想他的父母。
世上手艺最好的厨子,也炖不出母亲亲手炖的那种
汤。
那种恭维奉承的话,也渐渐变得没有父亲的训话好听了。
就连红娘子的甜言
语,听起来也没有以前那么令他动心。
这些还都不算很重要。
最重要的是,他忽然想做一个正正当当的人。
一个晚上能够安安心心睡觉的人。
所以他开始计划,
离这种生活,
离这种朋友。
他当然也知道他们绝不会放他走的。
第一,因为他们还需要他。
第二,因为他知道的秘密太多。
惟一幸运的是,在他们面前,他始终没有提起过他的家,他的父母。
这也不知道是他怕父母丢了他的人,还是怕他自己丢了父母的人。
他的父母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的朋友们,也没有问过他的家庭背景,只问过他:“你武功是怎么练出来的?”
他的武功,是他小时候在外面野的时候学来的——一个很神秘的老人,每天都在暗林中等着他、
着他苦练。
他始终不知道这老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传授的武功究竟有多高。
直到他第一次打架的时候才知道。
这是他的奇遇,又奇怪,又神秘。
所以他从未在别人面前提起,因为说出了也没有人相信
有时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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