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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紫阳惊魂
  三天后,子午⾕中,朝汉中方向飞驰着一⽩一红两匹快马。⽩马上骑的是一位年方弱冠、眉如剑、目如星、英俊非凡的美少年;红马上则是一位背斜凤凰箫、神采飘逸、看上去约莫三旬上下的儒雅文士。

 饥餐渴饮,马不停蹄,扬鞭疾驰三昼夜,二人二骑来至紫地面。紫位于汉⽔之滨,为汉⽔下游重镇之一,人烟稠密,商贾云集。时下由于开岁未久的关系,一些茶楼酒肆中,更是十九客満,座无虚席。

 两骑⼊城后,勒缰缓策,沿街盼顾良久,最后方拣了一家较为清静的‮店酒‬跳下马来。拴好‮口牲‬,跨人店门,穿过一条短短的走道,到达后进敞厅。二人头一抬,目光至处,不由得却步相顾一愕!

 你道怎么回事?原来他们之所以看中这一家,本为图个清静,哪想到此刻厅上坐的食客,黑庒庒的几乎不下百余人之多,真是大出意料之外。

 这时,大厅中鸦雀无声,百来对目光正集中望向厅角一处。那厢席上成品字形坐着三名镖师模样的彪形大汉,居中的一名正在仰着脖子灌酒。所有的目光,便集中在他那只酒杯之上。

 美少年跟青年文士见了,不由得对望了一眼,好似互问道:“难道大家就是在看那个家伙表演喝酒不成?”相对露出一丝苦笑,便拟相偕退出。

 不想就在这时,那喝酒的汉子蓦地将空杯往桌上用力一顿,红着脸,两眼发亮地大声说道:“这都是咱们局主说的,一点假不了!”

 美少年朝青年文士瞥了一眼,文士颔首不语。

 “咱们局主,他老人家就是这次大会的贵宾之一。第一个报到,最后一个离开,亲目所见,且亲耳所闻”

 厅中百来张面孔上,一致现出凛然之⾊。红脸汉子目光微溜之下,不由得益发意态昂扬起来。但见他一声⼲咳,大声又接道:“咱们弟兄三个因为没有空,咳咳!所以没有参加。

 虽然咳,咳!虽然咱们也都接到了少林众悟大师的帖子。”语毕又是一阵⼲咳,本来就已红得可以的一张脸,更红了。

 众人肃然起敬,一个个情不自噤地连连点头。美少年跟青年文士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同时就近在门旁两个空位上坐了下来。

 红脸汉子又⼲了一杯,大声继续说道:“⽇期是二月初五⽇,地点在华山,因为那儿就是‘风云帮’的龙坛所在地。据说这次‘九派会师华山’的缘起,系出自一位驼背老人‘卧龙先生’的建议,那位‘卧龙先生’建议说:‘古人云:仁义之师,先礼后兵。金判是第一届武林盟主,他为什么会变节丧志,我们应该先听听他的辩解。’结果,众悟大师采纳了他的建议,同时当场决定:二月初五,各派华山聚齐。那一定是场空前的武林盛会,诸位是圈外人,无法目睹,说来也真遗憾之至!”

 众人听了,不由得又点头,又‮头摇‬,一个个自我惋叹不已。

 红脸汉子似已词尽意⾜,这时站起⾝来,自怀中掏出一块银子,慷慨地用力掷在桌上。

 然后招呼了两个伙伴,踏着不稳的步伐,在无数对目光恭送之下,含笑抱拳,一路点其头,昂然出厅而去。

 三名汉子一走,厅中立即恢复了一片哄

 直到这个时候,店伙们方发现来了两位新客,忙不迭趋前伺候。二人随便点了几样小菜,店伙去后,美少年低声笑向文士道:“那人说的‘卧龙先生’,余女侠知道是谁吗?”

 文士微微一笑,点头道:“我已猜到了。”

 美少年正待再说什么时,目光一溜,忽然住口。原来这时又自厅外走进一人。来人也是一位青年,⾝穿一袭玄⻩长衫,悬长剑,除了双目微显闪烁不定之外,仪表确实生得倜傥潇洒之极。来的是谁?一点不错,正是他!“三老”之一的地老⻩玄之孙、现为“风云帮虎坛总巡”的⻩衫客⻩昑秋!

 美少年脸一偏,低声道:“不能让他认出我。”

 文士眼角一皱,不由得微讶轻声道:“他不是地老之孙么?”

 美少年偏着脸道:“是的。”

 文士有点奇怪道:“为何回避他?”

 ⻩衫客目光转,显得有点心不在焉,进门后只向四下约略打量了一眼,便在门旁一个空位上坐下。说来也巧,正好跟美少年背对背。于是文士轻声道:“没有关系了,他在你⾝后呢!”

 美少年调正⾝躯,以筷子在桌面上虚写道:“他现在是风云帮虎坛总巡香主。”

 文士微微一怔,不噤传音问道:“这是多久的事?”

 美少年也聚气凝音道:“去年十月间。”

 文士忙又问道:“他祖⽗知道不知道?”

 美少年摇‮头摇‬道:“恐怕不知道。”

 文士有点怀疑地道:“強迫聘去的吗?”

 美少年‮头摇‬道:“应该不是。”

 文土犹豫地道:“那么为了什么呢?”

 美少年嘿了一声,轻轻道:“据我所知,十九是为了虎坛的那十三名紫燕女郞。”

 文士点点头,微喟道:“真是作孽!”

 美少年眉头微皱,低声道:“他忽然出现此间,不知有何企图?”

 文士方启口时,目光微溜,忽然低声问道:“快看!又来了两个少年,认得他们吗?”

 美少年眼角一飘,轻噫一声,低声道:“虎坛银⾐弟子,他们也认识我!”口中说着,立即向一边偏开脸去。

 这时,两名⾝穿银灰长衫、背揷亮银长笛的清秀少年,正自厅外匆匆而⼊。两少年进门后,四下略作打量,立即相将来至⻩衫客⾝边。⻩衫客头一抬,冷冷道:“结果如何?”

 其中一名银⾐少年慌忙躬⾝低声答道:“香主真好法眼,料得果然一点不错。弟子已着银⾐七、九两弟小心看守,现特赶来请示巡座定夺。”

 “歇定了吗?”

 “是的。”

 “⾼宾老栈?”

 “是的。

 “还留着那辆马车?”

 “是的。”

 “就她一个人?”

 “是的。”

 “这儿过夜?”

 “是的。”

 “样子很累?”

 “是的。”

 “准备去巫山?”

 “是的。”

 所至此处,美少年双目微微一亮,忙朝对面文士递去一道眼⾊。文士漫不经意地将头点了一下,又复摇了‮头摇‬,修眉微蹙。好似说:是的,我也听到了,但仍不明⽩他说的是谁。

 别露声⾊,继续听下去吧!

 “功力全失,像个普通少女,是吗?”

 “是的。”

 美少年⾝躯蓦地一震。文士双目这时也亮了起来,锐利地注视在美少年脸上,似乎在问:听到没有?美少年又惊又怒,暗忖道:“是她?她怎知道我去了巫山的呢?”

 “你们去吧,一切照本座先前的吩咐行事,不得有误。要应用的东西,先去准备准备,天一黑,我就来”

 “是的!”

 ⻩衫客挥挥手,两名银⾐少年恭诺而退。两名银⾐少年走后,⻩衫客脸上立即浮起一阵暧昧的微笑,自斟自饮,状至得意。喝了约莫有半个时辰,扬脸喊着伙计,似结账离去。

 美少年⾝躯一动,文士忙以目光止住,同时传音道:“由我来,你找个地方化装一下,我们⾼宾老栈会面。”文士说罢,人已站了起来,容得⻩衫客出了厅门,朝美少年将头一点,立即调⾝跟了出去。

 ⾼宾老栈在南大街,是紫城中最大的一家宿店。

 这时,天⾊已近⻩昏。栈前停着一辆双马篷车,一位神采飘逸的青年文士,正手抚支长管凤凰箫,在篷车附近漫步徘徊。远处街角,一名⾐衫褴褛的驼背老人,正向栈前而来。

 文士横箫当,仰脸望天,好似在欣赏着天际追逐的浮云;老人则低着头,两只耝糙的手掌在车辕上不住地来回‮挲摩‬,有如在赞叹着这座双马篷车坚固美观的构造。两者的嘴,均不约而同地微微翕动着。

 “余女侠见过她没有?”

 “还没有。”

 “怎么了呢?”

 “她大概不舒服,房门一直关得紧紧的。”

 “那批贼徒呢?”

 “只两个银⾐少年住在她隔壁。”

 “⻩衫客呢?”

 “没有看到。”

 “两银⾐少年就是⽩天那两个?”

 “另外两个。”

 “两人有甚举动没有?”

 “没有,他们的任务似乎只是监视着她。”

 “她住在几号房?”

 “第三进,顺数第三间。”

 “女侠你呢?”

 “第五间。”

 “第四间就住的他们两个?”

 “我晚了一步。”

 “第一二两间呢?”

 “已经住了人。”

 “⾝分如何?”

 “普通商人。”

 “维之看看去如何?”

 “小心点。”

 文士继续漫步徘徊,驼背老人向栈中走去。跨进栈门,驼背老人将手一招,喊来一名斜眼伙计;又将脸一仰,一面捋着稀⻩的胡须,一面又颤巍巍地劈头便问道:“还空着么?”

 斜眼伙计一愕,偏脸茫然地道:“什么空着不空着?”

 驼背老人两眼一瞪,大为不悦地道:“我上次住过的那一间,现在懂了没有?”

 斜眼伙计又是一愕,眼望屋角道:“上次?上次您老住的哪一间?”

 驼背老人气咻咻地道:“第三进,顺数第三间!”

 斜眼店伙一声轻啊,像啄⽑虫似地,偏到这边看看,又偏到那边看看。将驼背老人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最后自鼻孔中嗤了一口气,头一摇,脸上出现一个嘲弄的微笑,言又止。

 驼背老人翻眼道:“怎么啦?”

 斜眼伙计脸一仰,眼望左上方,嗤声道:“老先生知道那是间上房吗?”

 驼背老人有气地道:“谁说不是上房?”

 斜眼伙计⽪笑⾁不笑地道:“凡住本栈上房的客人,只要来过一次,哪怕隔上三年五载,我斜眼老六一样记得清清楚楚。至于你老先生说曾住过本栈上房,嘿嘿!我斜眼老六,嘿嘿!可实在不便再说下去了!”

 驼背老人忽自怀中摸出一只金锭,托在掌中,冷冷一笑道:“记得老夫上次零碎银子用完,曾托店中兑过一样东西。伙计,你看清楚点,那次兑的是不是跟这个一样?”

 斜眼店伙不在意地一歪脖子,偏脸斜瞥之下,蓦地一声惊呼!两眼跳左窜右,呼昅不由得为之急促起来。生怕老人缩手,两臂虚罩,忙不迭地说道:“不,不!且慢,让小的再想想看!”

 驼背老人托掌不动,仰脸冷冷笑道:“年纪不大,想不到记竟这么坏!”

 斜眼店伙狠命地眨了几下⽩多黑少的眼球,双掌一拍,猛然跳了起来道:“对了,对了!小的记起来了,您老是做木材生意的。对,对!一点不错,小的记得清清楚楚。上次—

 —唔!好几年了,大概是五年前吧?噢不,十年前。不,不!好像还要早些。总而言之,很久很久了。嘻,这就是我斜眼老六的长处,不管事隔多久,一样能够记得分毫不慡,完全对!上一次,那一年,城外汉⽔木材堆得像小山全是您老的。那时您老还年轻,咳咳咳,不!小的是说,对了,不及现在这副寿相。那时小的就看出来了,咳,嘻嘻!坐,坐,喝点茶?还是先用饭?”

 驼背老人左手一递,一块⽩花花的银子到了斜眼店伙手里;右手一带,金锭⼊怀。斜眼店伙眼⽩一闪,恋恋不舍地咽了一口口⽔。手中一凉一沉,低头展掌,又是一声啊,再度笑逐颜开。

 老人⼲咳一声,仰脸道:“该带老夫去看房间了!”

 斜眼店伙一怔,如自梦中醒来,赔笑道:“真是不巧!老爷子,换一间如何?”

 老人两眼一翻道:“为什么?”

 斜眼店伙不住打躬道:“老爷子包涵,有人住了。”

 老人破袖一挥,冷冷地道:“叫他换一间好了!”

 斜眼店伙低声哀求道:“您老千万担待一次,另外还有一间更好的。不是小的不通融,您老不知道,说实在的,那位相公病得太厉害了!”

 老人一呆,张目失声道:“是位相公?”

 斜眼店伙以为有了商量余地,忙不迭赔笑解释道:“是的,是的!正是一位单⾝相公,不但有病,连行动似乎都不甚方便。午前歇店到现在,滴⽔未进,您老就可怜可怜他吧!”

 老人脸⾊一黯,斜眼伙计见他没有表示,嗓门一低,无力地又道:“而且,那位相公的手面也相当阔绰,进门时曾一次放下十两银子,吩咐小的说:什么都不要,只要让他清静点也就可以了。所以,咳!所以”

 老人好气又好笑,故意仰脸哼道:“这么说来,我只好住到别家去了?”

 斜眼大起恐慌,一手护住前,一手拉住老人,低声求道:“另外一间,包管好!您老看了不中意,再走不迟。”

 老人摇了‮头摇‬道:“假如第三进中房均已客満了的话,大可不必多此一举。”

 斜眼伙计品味了一下,止不住又惊又喜地忙接道:“第三进?当然,当然!”

 老人侧目又道:“第三进什么地方?”

 斜眼伙计比手画脚,唾沫横飞地道:“您老果然是有福之人,只剩一间,恰巧是最好的一间。您老不信,小的马上带您去看,就在您老要的那间正对面。”老人唔了一声,点点头,斜眼伙计立即领头向后院走去。第三进是个四合院,因为院子大,虽然有着十来个房间,却仍显得异常清静。

 斜眼伙计指给驼背老人的这一间,显然是全部上房中最糟的一间!但有一点他却没有说谎,这间房的确是在三号房的正对面。斜眼店伙见老人虽然不住地皱眉,最后仍旧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他巴结地要为老人点火,老人摆手道:“我自己来。”

 “老爷,天黑啦!”

 “我知道。”

 “那么小的先去泡茶。”

 “等等再说。”

 “先用饭?”

 “吃过了。”

 “要不要来盆热⽔?”

 “也不必了。”

 斜眼店伙不由得有点发怔,暗忖道:“有钱人怪癖真多!住这么好的房间,花那么多银子,就好像只为了有个地方‮觉睡‬似的。”

 “你去吧,要什么再喊你。”

 “是的,老爷。”斜眼店伙赔笑哈,一躬而退,口虽不言,心底下却在嘀咕不已。

 讵知人方退至门外,忽听室中老人喊道:“过来!”

 斜眼店伙翻⾝奔⼊,慌忙俯⾝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老人想了一下,这才淡淡地道:“没有什么,我有个孙子等会儿可能会来。他来时,别忘了通知老夫一声,或者告诉他老夫住在这里也可以,知道吗?”

 斜眼店伙愕了愕,期期地道:“令孙生作什么模样?”

 老人⼲咳了一声,仰脸道:“你会认得出来的,他穿的⻩⾐服。”

 斜眼店伙用点头帮助记忆,然后二度哈退去。店伙去后,驼背老人浅浅地笑得一笑,跟着笑意一敛,眉头同时深锁起来,沉思着踱至窗前,伸手撩起窗帘。

 这时,天已全黑。院中石亭灯眼里点着两盏牛油灯,四厢景⾊,依稀可辨。面坐北朝南,一排五间。一二两间,灯火隐约,笑语频传,那两个商人似在喝酒行令。第四间,窗户半敞,灯下人影相对,两个银⾐弟子像在下棋。第五间,也是最后一间,有灯无人,室中一片寂静。看样子那位文士巫山神女尚留在店外。

 惟独第三间,黑漆漆一片,始终毫无动静。

 武维之不由疑忖道:“斜眼店伙说她是位相公,难道她已改了男装么?我去巫山她怎么知道的呢?她说在洛或临汝等我,现在生了病却如此急巴巴地往巫山赶,莫非有什么急事不成?”想至此处,心头一酸,不噤喃喃低声自语道:“解语…妹啊,你这是何苦来呢?

 直到今天为止,我武维之尚分不清究竟是爱你?抑或是可怜你?而你却先为我尝尽辛酸,同时,连累了一位蓝凤姊姊。蓝凤姊姊此前往鬼愁⾕,虽说是为了挽救你一⾝功力,事实上还不是为了我么?

 你的一片心意,照理说我武维之不应辜负才对;可是,蓝凤姊姊,我应如何向她代?

 何况,在你俩之先,尚有一位小雪妹妹待我很好呢。她没有你那般惹人怜爱,她也不及蓝凤姊姊花一般娇,但她是那样的坦率,那么样的纯洁。像一块⽩⽟,令人既羡且敬,同时一再有思于我。唉!我,我该怎么做或者怎么说才好啊!”喟叹着,不由得陷⼊一片紊的愁绪之中。

 别卜一声,梆子敲响初更,他这才从沉思中蓦地惊醒过来。眼,再向对面望去时,喝酒的仍在喝酒,下棋的仍在下棋;五号房的客人仍没回来,三号房仍没动静,一切依旧。

 他想:“还早吧?⻩衫客最早也不会三更之前动手的,趁此空间,我应该先弄点眉目出来才对啊!店伙说她是相公,虽然女扮男装不算什么稀奇,但世上的事尽多巧合,万一真的弄错对象,岂非笑话?”

 他又想:“⻩衫客且曾说过,天一黑,他就来,那徒可能早就来了,此刻正隐⾝在附近某个地方。不过外有巫山神女监视着,我只要不耽搁太久,三更以前赶回来也就是了。”

 于是,他决定先出去找那个车夫问清楚,看看究竟是不是她。

 刚出院门,武维之即为走道左手一间下房中吆喝之声所昅引。信步拢过去一看,原来是客栈里的十来个伙计,正在玩那种⾜可令人倾家产的玩艺儿牌九!

 武维之皱了皱眉头,本待离去,却忽然心中一动,暗忖道:“车、船、店、脚、牙,都是一般货⾊。那车夫很有可能也在这里面呢!”

 做庄的是本栈的那个⿇脸账房,那斜眼店伙则一个人在押天门。众人赌兴正浓,谁也没有在意一个驼背老人的进⼊。

 这是一副牌的第三条,草席上青钱堆得像十来座小丘。⿇脸账房大喝一声:“离手—

 —”抓着两个骰子摇得格达格达响。最后猛呵一口热气,又是一声大喝,右掌一展,两颗骰子滚滚而出。

 骰子滚定后,一个二,一个三,加起来五点。⿇子立即⾼喝道:“五在手,杀猪宰狗,片甲不留!”

 上门的一个癞痢头,应声笑接道:“五在手,瘪十先走!”众人哄然大笑。笑闹声中,四门的牌被七手八脚地一抢而光。

 刹那之间,室內出奇地平静下来。下了注而没抢到牌的人,瞪眼屏息,注视着摸牌的人的脸部表情,不稍一瞬;而抢了一张牌的人,则一个个两眼望天,咬牙咧嘴,将两只拇指庒上牌背上,探出两只食指一分一分的从中间往两边拉,就好像在勒一个仇人的脖子似地。

 ⿇脸庄家显然是位个中老手,他这时将两张牌半掀半庒地按在膝头下,两眼如电,巡回扫,口中一股劲儿的哈喝着:“翻,翻,翻呀!”

 上门的那个癞痢头这时朝⾝边另一个抓到牌的息着道:“你喊还是我喊?这一回你喊怎么样?”

 那人匆匆点了一下头,立即两眼一闭,仰脸尖声喝道:“天。地、三丁、跨虎头。耝也风流,细也风流!”

 “六!”

 “六!”

 “赵老大抓的一定是个六!”

 “加油呀,癞子!”

 旁边的行家,立即七嘴八⾆地喊了起来。

 再看癞痢头,顿⾜一声:“风流你的妈”一张牌摔得老远地。庄家急忙捡起一看,不由得哈哈大笑。原来癞痢头抓的是只板四,配上赵老大的么五铜锤,正好一副瘪十。

 下门抓到牌的两个人,一个是朝天鼻子;另一个则是一名四十上下,脸⾊发青的中年壮汉。

 这时,那壮汉向朝天鼻子哑声道:“伙计,你喊吧!”

 朝天鼻子红光満面地注目喊道:“七七八八不要九,十八配,在你手!”

 “虎头!”

 “虎头!”

 “笔架老三抓的是虎头!”

 “虎头好配!”

 旁边的人,又连片地喊了起来。

 ⿇脸庄家笑道:“不要九,偏来九,老虎喝酒”口中笑喊着,两眼却在面前一些明牌上迅速地打转。说至酒字,忽然住口。原来两张九已出来了一张,而七点、八点却有好几张没有露面。

 在众目注视下,壮汉脸上一惨,放下手中牌,一声不响地站了起来。朝天鼻子一声啊,忙翻开牌来一看,呆了!⾝败名裂,家破人亡,赌场如葬场!不要九,偏来九!⿇脸一语成识,虎头十一配九又是一副瘪十!

 嗟叹之声,此起彼落;惟独⿇脸庄家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中年壮汉脸如死灰,无力地瞥了草席上那堆青钱一眼,垂着头,调⾝便离去。上门那个癫痢头,此刻两眼一亮,忽然喝道:“慢走一步,朋友!”众人一怔,中年壮汉也不由得脚下一顿,愕然调转头来。癞痢头用手一指,息着喊道:“三瘪和,还有两副牌没亮呢。”

 癞痢头这一呼叫,众人精神一振,立即跟着应和起来:“啊,对了!对了!三瘪和,再有一副瘪十就通和啦!”

 在上下两门下有注子的人来说,这将是最后的一个希望。机会虽然不多,但赌场上无奇不有,这种事也颇难说得很。中年壮汉苦笑着,由于渺小的希望与深沉的痛苦不成比例,这时的脸⾊反而益发难看起来。⿇脸庄家此刻也显得有点惴惴不安,当下強笑着朝天门的斜眼店伙一抬下巴,催道:“老六,看你的了,翻呀!”

 癞痢头用手指点着斜眼的鼻尖,穷吼道:“瘪十,瘪十,瘪十!”

 斜眼偏脸瞒着自己一边的耳朵,微微笑道:“唉,你们良心真坏!”右手巧妙地一带,两张牌同时现出。众人间目看去,一张人牌、一张天牌,天人红杠!

 “天杠!”

 “天杠!”

 “唉,天门又有了,这是第几把啦?”

 斜眼得意地说道:“谁的眼光准?”

 ⿇脸庄家迅速看了一下自己的牌,拍的一记翻开,喝道:“地字九,上下门通吃三道,天门放生!”双手一圈,上下两门的注子全部吃进,然后照注赔了天门。斜眼店伙数了数,笑喊一声道:“见好就收”起⾝推门扬长而去。

 直到这时候,那个中年汉子方如大梦初醒,凄然向草席作了最后一瞥,转⾝举步向门外默默走出。

 那个年纪较长的赵老大,瞥了中年汉子的背影一服,‮头摇‬叹道:“从洛到巫山,路要走一二个月,所得车资却在顿饭光景中输得精光,出门人,真是何苦来啊”

 驼背老人神情微微一动,立即悄然退出。走道中光线虽很黯淡,但驼背老人双目微溜之下,便马上发现那名中年壮汉正向第三进院中走去,脚尖一点,飘然来至壮汉⾝后,低声笑道:“伙计,去向你相公惜赌本么?”

 中年汉子一愕,停步回⾝,朝老人上下打量了好几眼,这才摇了‮头摇‬,无力地苦笑了一声道:“借什么?车钱早拿⾜啦!”

 “从洛来的吗?”

 “临汝。

 老人哦一声,道:‘临汝?”

 汉子无精打采地道:“何尝不是?临汝雇了咱家车子,先去洛;莫名其妙地在城中各处转了三天,忽又吩咐去巫山。您说怪不怪?”

 老人故作不信地道:“有这等事?”

 汉子懊恼地接道:“怪虽怪,人倒好的,就为了人太好,咱可惨了。”

 老人不解地问道:“这怎么说?”

 汉子叹了一口气道:“长途车子,向例走一程付一程,他却将咱讨的二十两一次就付清了。一路吃喝开销,剩下的刚才输了个⼲⼲净净,明天以后,真不知如何打发。”

 老人同情地唉了一声,出主意道:“再跟相公打个商量,不就得了?”

 汉子摇了‮头摇‬,苦笑着轻轻一叹,没有开口。武维之暗忖道:“这人看他不出,倒还有点骨气呢!”心中略一盘算,立即有了决定。于是故意一拍汉子肩胛,笑道:“要得!朋友,人穷志不短!老夫佩服你,也佩服你们那位相公,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汉子愕然不解,讷讷地道:“老伯,您,您也认识咱们相公么?”

 老人手掌一展,微笑道:“看,这是什么?”

 老人掌上托着的又是什么东西呢?十两纹银!汉子又是一怔,老人立即微笑着向他解释道:“老夫是做木材生意的,是这儿的老主顾,店里那个斜眼老六知道得最清楚,老夫今天也住在这前面的院中,正好跟你家相公门对门。”

 “那么您不认识咱们相公了?”

 “听老夫说下去呀!刚才,你们相公开门喊人,店里几个家伙都不晓得死到哪儿去了。

 正好老夫在院子里散步,他误会老夫是店里的下人,便向老夫吩咐道:‘去通知我那车夫,巫山不去了。蒙他一路问候周到,拿这个去赏他喝酒吧’明⽩了没有?这就是你的酒钱!”

 “啊!这怎么可以?”

 “你赌钱时,老夫就站在你的对面,还好当时没认出你来。你是明⽩人,一点就透,想你不至于再去赌了吧?”

 老人说着,将银子速向汉子手中。汉子木然接着,手有点抖,同时眼眶一红,热泪潸然而下。“他,他太好了!”他哽咽着低下了头道:“小的家中有老⺟、有儿,一家七八口就指望咱一人,咱却糊糊涂涂一下子输去一家大小一年的口粮。我,我真不是人!”

 老人道:“过去的算了,浪子回头金不换!以后不要再赌就是啦!”

 汉子拭了一下眼角,哑声道:“咱该去磕个头才对。”

 老人连忙摇‮头摇‬,正⾊说道:“俗语说得好,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虽然是份外之赏,但如果不是你一路伺应周到,他会赏你这个吗?再说天这么晚了,人家又是那样地虚弱,深更半夜,你怎么还能去吵他?”

 汉子不住点头,低声不安地道:“是,是!谢老伯点醒。”

 老人故意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忽然要去巫山,忽然之间又不想去。你们那位相公,说怪确也真是怪。”

 汉子想了一下,忽然噢了一声道:“不,不!小的记起来了。他现在为什么不去巫山,小的虽然不太清楚,但他当初从洛去巫山的目的,小的却知道一点呢。”

 老人哦了一声,汉子又想了一下,便追忆着说道:“是这样的,咱们那位相公好像急于要找一个人。大概他只知道那人可能住在洛城中,而又不确切知道究竟住在城中什么地方,所以他命小的驾车在城中各处打转,整整的转了三天。”

 老人忍不住揷口道:“既然这样,怎么忽然想到要去巫山的呢?”

 中年汉子点点头道:“这就说到了。”忽然深深一叹,摇‮头摇‬道:“唉,提起这个,真是怕人!就因为经过太可怕,所以小的一直不敢去想;就连现在提起,也还令人止不住心惊⾁跳呢!”

 老人脸⾊一紧,忙问道:“什么事可怕?”

 中年汉子深深昅人一口气,长长地吐出,道:“咱们那位相公,说有病也不像有什么大病。据小的看来,⾝体虚弱,可能还有点什么心事,以致显得憔淬一点,那倒是真的。至于说他还是位武林中的人物,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老人哦了一声,注目问道:“他是武林人物吗?”

 中年汉子摇了‮头摇‬道:“就算他是,小的也不能相信。”

 老人忙问道:“为什么?”

 中年汉子反问道:“他的气力微弱得可怜,连每次上车下车,都会累得直气。练过武功的人,会这个样子吗?”

 老人望着他道:“那他不是武林人物了?”

 中年汉子又摇了一下头,叹道:“这就是使小的惑的地方了!”

 老人哦了一声道:“此话怎讲!”

 中年汉子点点头,微微翻眼向上,追忆着道:“第四天早上,他上车之后,小的循例回头向车厢內⾼声请示道:‘相公,今天去哪儿?’那时车帘尚未放落,他仰着脸在发愣,眉峰微锁,好似在想什么。直到小的问到第三遍时,他才嘘出一口气,挥挥手,乏力地道:

 ‘随便’小的当时怔了一下,想再问个明⽩时,车帘已经放下了。无奈何,只好仍像过去的三天一样,扬鞭一声轻叱,驱车向前走去。

 “当马车驶至东大街的状元坊附近时,小的偶尔抬头,忽见面走来两人。细看之下,不由得倒昅一口凉气,⾝子一抖,猛地打了个寒噤。你道是怎么回事?唉,说起来可怖极了!那两个家伙一⾼一矮。⾼的一个黑而瘦,一袭黑绸长衫就好像挑在一竹竿上,垂眉吊眼,散发披肩,两只⾖眼闪闪发光。矮的一个肥而⽩,五官不分,脸扁得像个米饼,通体雪⽩,有如一名孝子。说得确当一点,他们两人真似两名无常鬼!”

 武维之静静地听着,心底不由得暗暗噢了一声。中年汉子说至此处,余悸犹存地了一口气,又接了下去道:“小的一见,魂飞天外!连‮口牲‬也惊得前蹄并举,昂首长嘶起来。我抖手一勒马缓,准备避向一边时,忽听得⾝后喊道:‘停’回头一看,喊话的竟是咱们那位弱不噤风的病相公!

 “前三天,小的驾车在前,一直没有留意他在车厢內做些什么。现在才明⽩了,原来他在观察着街上行人。这时他已将车帘⾼⾼撩起,小的暗忖:‘他那么虚弱,如让他见到前面怪人,岂不吓个半死么?’眼见两个怪人愈走愈近,心下不噤大急。正想促他放下车帘,哪想到他竟挣扎着站了起来,打小的头顶上向车前一抱拳,含笑遥遥招呼道:‘黑⽩双侠别来无恙,在下这厢有礼了!’小的一呆,惊疑得不知所措。说时迟、那时快!两个怪人闻声抬头,目光微扫之下,双双一晃肩头,一步跨出丈五左右,眨眼落在马车之旁。首由黑瘦子仰脸冷冷问道:‘阁下何处见过咱们兄弟?”

 “说怪,可也真怪!在这以前,咱们那位相公一直是愁眉常锁,一脸病容;此刻竟奇迹般地在脸上现出一片焕然红光,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也充満了生气。当下但见他微微一笑,说道:‘不止一次呢!’黑瘦子疑惑地道:‘在什么地方?你既认得咱们兄弟,咱们兄弟为什么不认得你呢?奇怪!”

 “咱们相公又是微微一笑,说道:‘黑⽩双侠,名満武林,侠踪遍天下,武林中可说无人不知。认得双侠的,又岂止在下一人?何怪之有?’黑瘦子侧脸瞥了⾝旁的那个⽩胖子一眼,⽩胖子闭上眼⽪,这时似甚受用地点了两下头,没开口。于是黑瘦子连连点头道:‘有理,有理。’接着,非常和善地抬起脸来向咱们相公问道:‘那么少侠招呼咱们兄弟,除了向咱们兄弟表示问候之外,别的还有什么事没有?’咱们相公连忙点头,道:‘有,有!在下准备向双侠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黑瘦子哦了一声张目道:‘打听谁?’咱们相公平静地道:‘打听一位武姓少侠!’黑瘦子脫口道:‘武?’咱们相公注目接口道:‘武维之!’黑瘦子道:‘武维之?你是说那位卧龙先生的⾼⾜么?’咱们相公一怔,喃喃地道:‘卧龙先生?’旋即双目一亮,似有所悟,忙不迭地点点头道:‘对,对,就是他!他现在人在哪里?’咱们相公那时目不转睛地望着黑瘦子等候回答,神情显得非常迫切。

 “但是,急惊风遇上了慢郞中!他急,对方却一点也不急。这时黑瘦子先向咱们相公说了声:‘你且等等’接着偏脸向⽩胖子道:‘老⽩,能不能告诉他?’⽩胖子仰着脸,闭眼想了很久,这才慢呑呑地道:‘这个么?无可无不可。’黑瘦子听了,有点着恼道:

 ‘究竟是可呢?还是不可呢?’⽩胖子缓缓说道:‘无可者,不可以也;无不可者,没有什么不可以也。你老黑是老大,自然应该由你决定。’黑瘦子忙点头道:‘对了,咱忘了咱是老大。’想了想,毅然向⽩胖子道:‘咱准备告诉他了!’⽩胖子晃着脑袋道:‘随你,咱仍是无可无不可。’…

 武维之听得微微一笑。中年汉子也有点失笑地嗤了一声,继续说道:“于是,黑瘦子掉转脸来,向咱们相公尖声道:‘他已去了巫山’话未说完,不容咱们相公开口,很快地又加了一句道:‘咱可只愿说这么多,底下请别再问其他,问了咱也不说!’咱们相公微微颔首道:‘这就够了。谢谢双侠啦!’说完,拱了拱手,返⾝进⼊车內,同时放落车帘。两怪相顾一眼,黑瘦子说声走,⽩胖子点点头,立即并肩扬长而去”

 中年汉子说至此处,仍有意再说下去。驼背老人武维之抬眼一望天⾊,发觉时间已经不早,于是岔口笑道:“听来真是有趣,可惜太晚了,看样子只好明儿再谈了。”

 中年汉子连声说道:“是的,是的,打扰了,您老请安息吧。”说毕又向老人道了声晚安,这才转⾝走出市道。

 这时约莫二更将尽。车夫去远后,武维之皱眉摇‮头摇‬,也向里院走去。车夫的述说虽然非常详细,但总结起来,也只不过代了一点:那位“相公”知道武维之去了巫山,是从“黑⽩无常”处得到的消息!

 “相公”是谁?紫燕十三妹么?这是最重要的一点,现在仍然是个谜。

 假如车夫口中的相公是女扮男装的话,他是十三燕的可能相当大,不是么?丧失了功力,而又是跟他武维之有着密切渊源的少女,除了一个紫燕十三花解语而外,还会有谁呢?

 而那位“相公”是女的,应该无可置疑。⻩衫客的觊觎,便是明证。不过,有一点却是武维之始终不解的:那便是他既没有跟她约定什么时候见面,那么她忽然之间这样到处地找他,又为了什么呢?

 第三进院中,这时非常平静。一二号房中的商人业已熄灯睡去,三号仍然不闻声息。五号有灯无人,巫山神女仍未回来。只有四号的两名银⾐弟子,却依旧对坐在灯下默默下棋。

 从两名银⾐弟子的坐姿上,武维之知道,离⻩衫客下手,可能还有一段时间。于是,他悄悄纵上院墙,隐⾝在一株枣树影里,静静守候。

 他暗忖道:“巫山神女为什么还没回来呢”一念未了,耳中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清悠的箫声。倾听之下,辨出是《梅花三弄》。就在这时候,一片人语将箫声淹没。他心头一动,立即飞⾝下地,其疾无比地向前面扑去。

 依他跟神女事先的约定,箫声示警,乐曲则表示情况的缓急。“梅花三弄是一曲平和而欣的曲调呀!”他疑忖道:“⻩衫客既然来了,何能和平呢?”心中纳闷,脚下更急,眨眼间,人已来至外厅。

 此刻厅中,灯火通明。⽇间见过的那两名银⾐弟子,抬着一顶独杠青布小轿,⾝悬长剑的⻩衫客正在与那个财运⾼照、舂风得意的斜眼店伙打道。

 这时但见⻩衫客怔了怔道:“谁?我的祖⽗?”

 斜眼店伙连连哈道:“对,对!正是令祖。他老人家代说:‘我孙子等会可能要来,他来时,别忘了通知我一声,他穿的⻩⾐服’”

 ⻩衫客脸⾊骤变,双目惶恐的左右一溜,调⾝便离去。

 武维之在暗处见了,为之忍俊不噤,暗忖:“地老为当今年⾼德重的三位前辈异人之一,⻩衫客虽然该死,说起来总是他老人家的独孙,除掉他虽然不算什么,但对地老来说,终究不敬。师⽗一再告诫我,别接近他,可也别意他。意思当然是说纸包不了火,事情总有被地老知悉的一天。他既有管教的长辈在,旁人又何必劳心?师⽗的用心良苦,今夜之事本出于不得已。现在如能由斜眼店伙一言退敌,兵不⾎刃,而将目的达成,岂不有趣而大妙?”

 哪想到,小人毕竟是小人。斜限为了对武维之那块银子尽忠,眼看⻩衫客脚下已动,偏脸一瞄,忙上前拦住,哈道:“少爷不能这样就走!”

 ⻩衫客強忍着怒火,抬脸瞪眼道:“伙计,你要怎样?”

 斜眼店伙一面哈,一面赔笑脸道:“令祖一再叮嘱,要小的等少爷来了后,带去见他。少爷应该明⽩,令祖老人家的脾气,似乎不太好”听到最后一句,⻩衫客脸⾊又是一变,去意更决!

 武维之见斜眼店伙画蛇添⾜,怕他固执坏事,正恨得牙庠庠的,现在见斜眼店伙加油添醋,无意间一语刺中对方心病,知道这下⻩衫客更不肯留下了,不由得又暗暗⾼兴起来。

 ⻩衫客走了两步,斜眼喃喃自语了一句什么,武维之因在⾼兴之下,没有留神,以致没有听清。忽见⻩衫客脚下一顿,回⾝注目问道:“你说什么?我一点也不像我祖⽗?”由于⻩衫客词⾊严厉,斜眼店伙吃了惊,期期艾文地,好半晌没回出话来,武维之暗喊一声要糟。

 果然,斜眼在心慌之下,竟然不知所云地道:“不,不!少爷,您误会了。小的是说,少爷太任,一点不像;咳,不像小的是说,不像他老人家那样有做大生意的气派。

 噢,不,不!小的又说错了!小的是说一种生意人的和气,和气生财。对了,对了!和气生财!”

 ⻩衫客双眉一轩,忽又忍住,注目冷冷地道:“别认错人吧?我祖⽗是何等样子,你且说说看。”

 斜眼店伙尚不知霉运将临,津津有味地先将“驼背老人”的穿着和容貌描绘了一番,最后巴结地作结论道:“俗语说得好:俭朴起家。他老人家以前住过本栈,小的对他老人家知道得相当清楚,⾐着不太讲究。现在有钱人,多半这种样子”啪的一声,斜眼话没说完,一个巴掌已经上了脸,以⻩衫客的一⾝功力,现在虽只用出半成力道,斜眼也就够瞧的了,踉跄出五六步,和⾎吐出好几枚断齿。

 ⻩衫客打完斜眼,回头喝道:“咱们进去!”说完领先向后院大步走去,两名银⾐弟子抬着小轿紧随于后。武维之闪⾝暗处让过,然后提气蹑⾜跟上。

 ⻩衫客采取这种公开掳人的手法,实出武维之意外之外。

 跟进后院,但见⻩衫客先在三号门上轻叩了两下,不见反应,立即举掌往门闩上一切,寸许厚的房门应手而开。武维之牙齿一咬,正待扑上前去,耳边忽聆细语道:“他们用轿抬人,当不致在此有所強暴。这儿用武不便,我们不妨跟他们一道儿出去,谅他们飞不上天去。”武维之目光一闪,已看到神女此刻正站在自己那间客房的窗后,朝他遥遥摆手示意。

 于是点点头,按势未动。

 就在这时候,⻩衫客已扶着一位眉目俊秀,但显得有点神志不清,好似中了什么药的少年走出房门来。武维之星目凝光,借着月⾊谛视之下,几乎跳了起来,暗喊道:“啊!是她?我的天,我们一直都还以为是她”

 谁?紫燕十三花解语么?错了,天山蓝凤余美美!

 此刻的天山蓝凤虽然是一⾝男装,但容貌并未改变多少。武维之一眼看清后,心头蓦地一震,双肩微耸,便拟扑⾝向前。⾝形方动,耳边忽又传来一阵细语道:“我也认出来了,出去再说吧!”

 这时,两名银⾐弟子背向守望,两名银⾐弟子趋前掀起轿帘。⻩衫客将已陷⼊昏状态的天山蓝凤扶进轿內后,举手一挥,四名银⾐弟子立将小轿抬起,健步如飞地随着⻩衫客出院而去。武维之向门后一闪,五人一轿擦⾝而过。⻩衫客一走,巫山神女立即飘⾝出房。二人一比手势,分别跃上两侧院墙,成翼式飞抄前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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