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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险遇荒山崩雪浪 相逢古寺起
  后面那军官道:“哦,你觉得他有什么地方古怪?”

 “我喝他滚,他非但不躲,反而站在路的当中。难道他当真浑得胆敢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

 飞骑冲去要打他,我看他是给你吓得傻了。何必为一个傻小子伤脑筋,走吧,走吧。”后面那个军官笑道。

 前面那个军官似乎还有一点犹疑,后面那军官说道:“看这天色,可能还有一场大雪。落之前,咱们要是不能走过黑虎拗,恐怕会有大雪封山。”前面那个军官这才打消了回去鞭打杨华一顿的主意。

 杨华心里冷笑:“你若回来,我是求之不得!”走了一会,忽又听得蹄声得得,似乎有七八骑之多,杨华只道是官兵,想道:“这次你们不来惹我,我也要给你们一点厉害瞧瞧。”

 只见一面镖旗风飘扬,走在前面的是个“趟子手”镖行规矩,有个在前面喝道的人,称为趟子手,大概是因为早已知道这座山上并没强人,并没喝道,他高高举起那面镖旗,用金丝线绣出一头雄鹰,下面有“震远镖局”四个大字。

 杨华心想:“原来是镖局的人,但这震远镖局的来头可是不小!”

 原来震远镖局乃是北京的第一大镖局,总镖头韩威武本领高强,一杆镖旗!走遍大江南北,从无失手,当真说得是威震八方。这震远镖局的来头,杨华曾经听得他的二师父段仇世谈过。

 走在中间的是四个骡夫,各自牵着一匹健骡,骡背上都是堆着七八个箱子,比一个人还高。走上山来,显得甚为吃力。

 走在后面的是两个镖师,策马缓缓而行。杨华心里想道:“这两个人不知有没有韩威武在内?”随即哑然失笑:“他是总镖头,想必不会亲自出马的。”

 杨华知道霞远镖局声名不坏,当下便即让过一边。那两个镖师看见他独自一人在这崎岖的山路止行走,也似有点诧异,其中一个就问他道:“小兄弟!你上哪儿?”

 杨华说道:“我上柴达木投亲。”

 那镖师好像怔了一怔,说道:“请恕我冒昧多问一声,贵亲在柴达木干什么营生?”

 杨华说道:“他是开牧场的。叫我去帮他饲马。”

 那镖师说道:“你不怕打风落雪的天气,山路难行吗?”

 扬毕道:“为了糊口,有什么办法?不过我们穷人家的孩子,山路也是走惯了的。我正是要趁冬季来临之前,赶到柴达木呢,否则就更难走了。”

 那镖师说道:“这也说得是。不过看这天气,可能还有一场大雪,说不定还会雪崩封山。要是黄昏落之前,未走到前面那个山坳,我劝你还是找个一猎户人家,投宿的好。”杨华说道:“多谢指点。”

 镖师问道:“小兄弟,你冷不冷?”原来杨华那件军装早已抛掉,身上穿的只是一件单衣,而且有点破烂了。

 杨华说道:“我们穷人家的孩子,挨饿抵冷,早已惯了。”

 那镖师大概觉得杨华可怜,想了一想,向同行的镖师道:“石老弟,你的身材和他相差不远,送他一件棉袄吧。”

 那姓石的镖师道:“好的。”打开包袱,拿出一件棉袄,便即递给扬华。

 杨华说道:“我和你们非亲非故,怎好意思要你们的东西?”那镖师哈哈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必曾经相识?区区一件棉袄,算得什么?”

 那姓石的镖师跟着笑道:“韩总镖头叫你收下,你就收下吧。你不知道,我们韩总镖头最爱结朋友,你若推辞,他心里反而不安的。”

 杨华吃了一惊,说道:“他,他是韩总镖头?”

 韩威武看了杨华一眼,那姓石的镖师便问他道:“你知道我们的韩总镖头?是否听人说过?”

 杨华摇了摇头,说道:“我长了这么大,都是在山沟子里打转,外、面有头面的人物,我怎会知道?不过我想,总镖头大概总是一个大人物吧?”

 韩威武给他说得笑了起来,去了疑心,笑道:“我哪里是什么人物,不过是在刀头讨饭吃的人罢了。”

 镖局这班人走过之后,杨华凝神细听,隐隐听得韩威武说道:“这个少年倒是有点意思。”

 那姓石的镖师道:“是否有可疑之处?”

 韩威武道:“我还看不出来。不过他这样穷,却不肯轻易受人东西,倒不像是个寻常的穷小子呢。”

 这两个镖师在谈论杨华,杨华也觉得韩威武保这支镖有点奇怪。

 要知震远镖局乃是北京的第一大镖局,在全国范围之内,也称得上是镖行领袖。韩威武以领袖镖行的震远镖局总镖头的身份,亲自出马保镖,自是非同小可之事!

 杨华虽然缺乏江湖经验,日常听得师父谈论,对镖行的情形,多少也知道一些。大镖局的总镖头倘若亲自出马,所保的镖,十九必属于“红货”而且多半会是“暗镖”

 所谓“红货”即是价值甚高而方便携带的东西,例如金银珠宝,千年何首乌、成形老山参,甚或价值连城的什么宝物等等。但现在他们却是用四匹骡子,搬运几十个木箱,如此笨重的东西,料想应是一般货物,价钱也是有限,何须总镖头亲自出马保镖?”

 至于“暗镖”则是和“明镖”相对而言。打明旗号,大队人马浩浩的保镖,每个山头都递拜帖,称为“明镖”;不打旗号,唯恐人知,单人匹马走道,称为“暗镖”像震远镖局目前的情形:打出旗号,用上“趟子手”喝道,当然是“明镖”了。但这“明镖”并无大队人马随行,只有一个镖师跟着总镖头,保护四个骡夫,未免有失京城第一大镖局总镖头的身份。

 还有一层,以当时的情形而论,富商巨贾,多数是在东南财富之巨,西北地瘠民贫,大买卖则是较少。是以第一的大镖局往往不屑于做西北一线的小生意。即使有时碍于情面,勉强接下,也决不会由总镖头亲自出马。

 杨华心里想道:“万里迢迢,从北京护送一批笨重的货物到青海来,山路又是这么难行,这分明是吃力不讨好的生意,韩威武是在北京镖行坐第一把椅的人物,为什么他竟肯纤尊降贵,亲自保这支镖呢?”

 镖局的人已经走在杨华的前头,走过一个山坳了。由于骡子负重,走得缓慢,这一行人在山坡上还是隐约可见。

 这时太阳已经偏西,阵阵寒风从山峦间刮过来,发出骇人心魄的呼啸。天色突然变了!

 鸟云遮住了晴空,大风骤起,飞沙走石,饶是杨华一身武功,也有寸步难行之感。

 忽地隐隐听得打雷的声音。杨华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个天气,怎么说变就变?要是下起大雨,可就更糟糕了!”心念方动,只听得走在前面山坡。上的韩威武大叫道:“小兄弟,赶快跑上高处,找个地方躲避,咱们碰上雪崩啦!”杨华还未知道“雪崩”有什么可怕,但听得韩威武这样惊叫,亦已知道不妙了!

 杨华拔足飞奔,刚跑得几步,只见隔着一个山坳的对山的山坡,平地冒出无数气泡,那是层冰震裂之后所发生的现象。转眼间,在他立足之处的山坡,也是白茫茫一片,整座山峰,都好像披上薄雾冰绍了。

 山顶的积雪倾泻而下,许多磨盘大的雪块爆裂开来,轰隆轰隆的爆炸声,就像一个郁雷连接一个郁雷!

 积雪夹着砂石滚下,几丈高的大树,给它一冲,也是登时冲倒。雪块、石头、树木,碰着了阻道的悬岩,就像滚球一样飞腾起来,作弧形的抛物线向山谷抛下;体积较轻的雪块炸裂成无数碎片,伊似陨星纷落如雨,杨华伏在地上,只觉无数雪块、百头,在狂风中呼啸、爆炸,从头顶滚过,从身边飞过。山鸣谷应,地动天摇,如临世界未

 其实这只是对面山峰的雪崩,虽然波及他们这边,祸害还不能算是很大,但在从来未见过“雪崩”的杨华,骤然碰上这样可怕的景象,已是吓得心惊胆颤!

 正当他胆战心惊之际,忽听得有人叫道:“救命,救命呀!”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登时令得杨华跳了起来。

 原来这一声呼喊,起了杨华的侠义心肠,他本来是在恐惧之中的,此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心中想的只是必须救人,反而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了。

 只见一头骡子滚下山坡,牵着它的那名骡夫也是随着滚下,爬不起来。那头骡子给石块打碎了脑袋,骡夫则是跌断了脚骨。

 雪块砂石正像洪般滔滔滚下,那名骡夫此刻虽然还不是首当其冲,但若再滚下去,必定会淹没在这股越来越扩大的“洪”之中。

 但这名骡夫和杨华所在之处,距离还在百步开外,杨华想要救他,也来不及。

 陡然间,只见韩威武飞身扑下,一抓抓着那名骡夫的脚跟,硬生生的把他倒提起来,往上一抛,喝道:“石兄,小心接着!”那姓石的镖师双臂一张,抱着骡夫,慌忙叫道:“总镖头,你快上来呀!”

 杨华松了一口气,心中又喜又惊,想道:“韩威武果然名不虚传,这手功夫,我就远远比他不上!”要知韩威武救这骡夫,全凭一抓之力,就把他抛上几十丈的高处,这是非得有非常深厚内力不行的“大力鹰爪功”

 杨华刚自为那骡夫庆幸,不料第二件灾祸又发生了!

 那位石镖师业已看出危险,才急忙叫韩威武上来的。哪知韩咸武竟然不肯离开险境,他救了骡夫,还要抢救货物。

 那头骡子已经死了,所背的十几个木箱沿着山坡,散了满地。有几个箱子还在顺着斜坡之势,向下急滚。

 韩威武笑道:“别忙!”口中说话,身形拔起,又是往下一扑,脚尖落地之时,正好赶上滚在最前面的那个箱子,抓起来往上便甩。跟着第二个、第三个箱子陆续滚到他的跟前,他就一个个的接下来、抛上去。说时迟,那时快,那股雪块、砂石、木头汇合而成的“洪”眼看着也就要滚到他的面前了!

 那姓石的镖帅又惊又喜,叫道:“总镖头,人紧要,失掉一些东西,人家也会原谅咱们的!”

 韩威武沉声说道:“不错,是人紧要!但多保全一个箱子,就可以多救许多人,难道你不知道么?”

 那姓石的镖师叫道:。”我知道,不过,你…”

 韩威武道:“好,这是最后一个箱子,我就来啦!”

 不料话犹未了,那股洪却先来了!

 韩威武刚刚抛出最后一个箱子,已是给一块飞下来的石头打个正着。韩威武双臂一振,斜跃出数步开外,饶是他躲闪得快,也给那股洪冲击一下,幸亏不是正面的冲击,但亦已受不起了。

 只见韩威武身形晃了一晃“卜通”倒地,沿着斜坡骨碌碌的滚下去。那股“洪”从他身边滚滚而过。“洪”是不断扩大的,他若不能及时避开,势必给淹没无疑。但此时他已是疲力竭,急切间哪能恢复这必需的气力。

 那姓石的镖师失声惊呼,吓得呆了。“洪”已经淹没半个山坡,切断了上下通道。韩威武固然爬不上来,那姓石的镖师也是无法下去救他。

 韩威武正自心头一凉,自觉必死,忽觉得有一木头碰着他的身体,有个人叫道:“总镖头,快,抓紧…”原来是一如人臂的树技正在他的上方向他伸过来。

 原来他滚下去的方向也正是杨华跑下来的方向,杨华在千钧一发之际,拗折一枝树枝,刚好来得及递下去救他。韩威武绝处逢生,抓牢树枝,杨华用力拉他上去。就在这一瞬间“洪”滚滚的冲过他刚才立足之处!

 杨华拖着他走上高处,韩威武了口气,精神一振,说道:“小兄弟,多谢你救了我的性命。”

 杨华说道:“总镖头,你不是说过四海之内皆兄弟吗?你送给我棉袄御寒,我也还未曾多谢你呢。”

 韩威武看他一眼,似乎越来越觉得这少年颇为奇特,说道:“小兄弟,刚才你冒险救我,很可能赔上你这条性命的,你知道吗?”

 杨华说道:“总镖头,我这是学你的榜样,你可以舍己救人,我为什么不可以?”

 韩威武哈哈笑道:“你说得好。小兄弟,你真有意思。”

 这场雪崩,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久,风功渐渐减弱,那股雪块砂石汇成的洪亦已卷过山坡,注入谷底了。只见一条条狭窄的裂,就像树叶的脉络一样,遍布在山坡上,冲不掉的大石和树木横七竖八的到处都是。

 杨华目睹这场雪崩的破坏力量之大,思之犹有余悸,说道:“幸喜咱们的人都没损失,这场雪崩其是可怕!”

 韩威武笑道:“这还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场雪崩呢。在十多年前,西藏珠穆朗玛峰发生过一场大雪崩,小山也似的冰岩和雪块像火山爆发一样泻而下,百里之外都可以听到打雷似的声音,方圆数十里之内,人兽都被活埋,那才真是可怕呢!”杨华听了,不为之咋舌。

 韩威武忽道:“小兄弟,你是不是曾经练过武功?”

 杨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问,把准备好的话说出来道:“我哪里会什么武功,不过自小跟大人打猎为生,有几斤力气罢了。”说了谎话,心里颇是有点歉意,想道:“这位韩总镖头是好人,其实我是不应该骗他的。不过,我倘若直认我会武功,只怕他定要追问我的师父是谁,那时我的身份是难以隐瞒了。何况二师父还是和清廷作对的呢,我怎能都告诉他。他这震远镖局能够在京城执镖行的牛耳,自必和官府中人也有来往。还是那位不知名的朋友说得对,不可轻易相信别人。”

 原来他是因为那个美少年的“临别赠言”才决定对韩威武说谎的。此时不又想起那个美少年来了“不知他是否要回到义军那儿?但愿他别碰上这场雪崩才好。”

 韩威武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杨华心想,自己是初出道的。“雏儿”料想他不会听过自己的名字,便如实说了。韩威武道:“小兄弟,你的气力倒是不小呢,你家原来是猎户的吗?住在哪里?”

 杨华说道:“我住在小金川,不过早已没有家了。”

 韩威武听得“小金川”三字,吃了一惊,说道:“小金川不是经过一场大!去年底才给官军平定的么?”

 杨华说道:“我是山沟里的穷孩子,外面的事情知道不多。不过,在官军未来之前,倒似乎不觉得有什么,耕田的耕田,打猎的打猎,大家都能安居乐业,官兵来了,又要拉夫,又要税,那才真是了。我就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才要到外地投亲。”杨华编造这段谎话,一来是因为他曾经踏遍小金川,熟悉当地情形,不怕韩威武问出破绽,二来也是想试探韩威武对义军的态度。

 韩威武道:“小金川是个好地方,十多年前,我也曾经去过的。那时冷铁樵和萧志远两位头领还在小金川建立基业呢。你知道这两位头领吗?”杨华想试探他,他也想试探杨华。

 杨华说道:“听人说过,可惜没有机会见过。韩总镖头,你认识他们吗?”

 韩威武道:“我也是可惜没有见过他们。至于他们的大名,我当然是早已如雷贯耳的了。”

 杨华说道:“我离开小金川之后,才知道外面的人,把他说成是强盗头子。但小金川的穷人说起他们的时候,都没有一个人认为他们是坏人的。韩总镖头,你见多识广,依你看来,他们是怎样的人?”

 韩威武道:“我和他们并非知,不敢妄论。不过就江湖上的口碑说来,他们足可以当得英雄二字。”

 杨华松了口气,暗自想道:“他的身份是总镖头,白道黑道都要拉点情,当然不敢和官府作对,不过,听他的口气,最少他是同情义军的。”

 韩威武老于世故,杨华要试探他,不知先已出破绽。韩威武心里也在想道:“一个普通穷人家的孩子,怎说得出这些话来?看来这个少年一定是有点来头的。”于是再问杨华:“你说你早已没了家,你的爹娘呢?”

 杨华说道:“我自幼父母双亡,是邻家一个好心肠的大叔将我抚养成人的。”在他的心目之中,他是早已把父亲当作死掉,说至此处,不觉动了真情,双眼红了。

 韩威武道:“唉,真可怜。你愿意跟我干镖行吗?我看你身手很是敏捷,是块练武的材料。踉我几年,一定可以当得上镖师。”

 这话已是相当明显的向杨华暗示,有收他为徒之意。倘若换了别人,有机会做北京第一大镖局总镖头的徒弟,哪还有不立即跪下来磕头之理?不料杨华却是说道:“多谢总镖头的栽培,但我要去投亲,只好辜负你的好意了。”

 韩威武好生失望,说:“你是去柴达木吧?”杨华说道:“不错。”韩威武道:“好,那么咱们可以同走一程。”

 此时风雪已是完全停止,上山的路业已复通,那姓石的镖师正在上面高声呼唤“韩总镖头!”韩威武道:“我没事,就上来啦!”

 说罢,回过头来和杨华说道:“雪崩过后,山路很滑,小心点儿,紧跟着我。”

 韩威武业已恢复几分精力,杨华跟在他的后面,见他步履轻健,踏雪无声,不由得暗暗佩服。心里想道:“假如是我,刚刚经过了这场灾难,只怕现在还是寸步难行。”

 那股“洪”虽然已经注入山谷,斜坡上还是布满冰雪碎块,一不小心,就会滑倒。杨华紧紧跟在后面,韩威武跳过一道几尺宽的山涧,说道:“看清楚我的落足之点!”在山涧那边,由于溪水刚刚退下,布满许多浮冰。

 杨华跟着跳过去,不料脚尖一滑,着足之处,似乎毫不受力,正要施展轻功,顺着倾斜之势在浮冰上滑过,只见韩威武已是回过身来,叫道:“唉,你怎么这样不小心!”

 杨华心念一动:“莫非他是有意试我会不会轻功?”立即装作失足的模样,一跤摔倒。说时迟,那时快,韩威武已是旋风似的疾一转身,及时将他扶稳了。

 杨华所料不差,原来韩威武果然是有意踩碎一块冰块,弄松了下面的石头,试试杨华的本领如何。但这次却是给杨华骗过了。韩威武不有点内疚于心,想道:“这少年救了我的性命,即使他是骗我不会武功,我也不该试他。”

 镖行的人看见总镖头和杨华一起走来,惊喜之中,不觉也是有点诧异。那姓石的镖师笑道:“小兄弟,刚才你不向高处跑,反而向低处跑,我真是为你担心呢,好在你吉星拱照,避过这场灾难。”原来他只看见杨华向韩威武失事的那个方向跟下去,但在当时雪块满空飞舞之中,却没看见后来杨华是怎样救他们的总镖头了。

 听了这话,韩威武不哈哈大笑道:“老石,你这话应该颠倒过来说才是。”

 石镖头怔了一怔,说道:“此话怎讲?”

 韩威武笑道:“刚才要不是这位小兄弟救我,我早已给崩泻的雪块活埋了。你说这不是吉星高照吗?”

 众人大为惊异,想不到这个衣裳褴褛的少年能够救了他们的总镖头,要不是韩威武亲口所言,他们几乎不敢相信。

 韩威武道:“赵大叔,你的伤怎么样?”这姓赵的就是他刚才冒险救起的那个骡夫。

 那骡夫道:“还好没伤着骨头,石镖师已经给我敷上了金创药了。只可惜死了一头骡子,这批药材…”

 那头业已倒毙的骡子所背的十几个木箱,有几个箱子在滚下山坡之时碰坏了,此时镖行的人正在把散在地上的大包小包的药材捡起来,一面就地取材,修理破烂的箱子。

 杨华方始恍然大悟:“怪不得韩威武要舍命抢救货物,原是治病救人的药材。”对韩威武不觉更加佩服。

 韩威武笑道:“碰上这场雪崩,咱们才不过损失一头骡子,这已经是不幸中之大幸了。赵大叔,你别担忧!这十几个木箱,我们可以分开来背。待出了山口,再找口头骡子就是。倒是你的伤。”

 那骡夫道:“我的伤不打紧。”

 韩威武道:“虽不打紧,也不能让你跟着我们走了。”

 石镖师道:“不错,是必须找个地方安置赵大叔了;不过,在这荒山之中…”

 韩威武道:“在这山上,有一座白教的喇嘛寺,我认识当家的喇嘛。”

 石镖师喜道:“原来是白教的喇嘛,那可真是最好不过了。”

 韩威武道:“是呀,即使我和当家的喇嘛没有情,咱们说明原委,他也一定会收留赵大叔的。”

 石镖师道:“雪崩过后,明天也不知能不能走。既然有一座白教的喇嘛寺,今晚咱们大伙儿就在那里歇宿吧。”

 韩威武说道:“我也是这个主意,这喇嘛寺虽然很小,咱们几个人总还可以住得下的。小兄弟,你和我们一起走吧。我们当你是自己人一般,你千万莫要再和我们客气。”

 杨华替他们背上两个木箱,笑道:“总镖头,你当我是自己人,那就请你也别对我太客气了。”韩威武只好让他背上。

 那镖师名叫石建章,是韩威武的得力助手,为人厚道热肠,说道:“杨老弟,俗语说得好,男儿志在四方你既然没了爹娘,与其去投远亲,何不和我们一起,在镖行混个饭吃?跟我们的总镖头,好歹也可以学会一点武功。”

 杨华仍然拿刚才答复韩威武的那番说话来回复他,石建章也是像韩威武一样好生失望,说道:“老弟,要是你投亲不通,回头来找我们。对啦,令亲在什么地方开牧场,你可以告诉我们吗?我来找你也行。”

 杨华说道:“我只知道他是在柴达木,开设牧场,要到当地打听才能知道他的确实地址。”

 石建章道:“啊,原来令亲是在柴达木开设牧场,那巧极了,我们这次保镖,也是要路经柴达木的。”和韩威武刚才的反应完全一样,在知道杨华是前往柴达木之后,显得似乎有点惊疑。继续和杨华谈话,也好似多少有点儿顾忌了。

 扬华不觉也起了一点思疑:“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小金川的义军是藏在柴达木山区?”

 石建章转移话题,问道:“那座喇嘛寺远不远?”

 韩威武道:“不远。转过前面那个山坳,你就可以看得见了。”

 石建章笑道“总镖头,你真是游广阔,我还未知道,原来你早已和白喇嘛有了情呢,怪不得…”说至此处,似乎忽地想起不宜在杨华面前透更多的秘密,顿了一顿,正在琢磨要怎样接着说下去才可以不痕迹的把话题轻轻带过的时候,韩威武已是哈哈一笑,跟着随即说道:“你是说怪不得咱们的镖局能够接上这支镖么?”

 石建章有点尴尬,只好说道:“不错。”说话之时,装作漫不经意的看了一看杨毕。

 杨华其实根本不知道喇嘛之中有个“白教”分支的,他一向只知道西藏的喇嘛有红教、黄教之分,目前是黄教的势力最大,达赖班禅都是属于黄教的。却不知道除了红教、黄教之外,还有一个白教。他本来想问韩威武的,但感到韩、石二人对他似乎已有顾忌,也就不便再问了。

 韩威武却似猜到了他的心思,笑道:“老弟,你大概还不知道喇嘛教中有个白教吧?反正咱们闲着没事,我说给你听。”杨华说道:“若是不方便说的,那也不必说了。”

 韩威武哈哈笑道:“老弟,咱们是自己人,有什么不好说的?”他张口大笑,心里也在好笑,想道:“这少年真是纯朴得可爱。他当然是有来历的人,不过,不管他是什么来历,我也可以信任他了。”要知倘若稍通世故的人,也不会像杨华那样坦率地说出他们的顾忌的。

 韩威武大笑之后,继续说道:“白教在西藏的源还在红教、黄教之前。元代是红教得势,其后宗喀巴崛起,改革喇嘛教,是为黄教之祖,逐渐取代了红教的势力。白教在红、黄两教的排挤之下,则是更加式微了,最后,大概是一百年前,白教在西藏无法立足,终于迁到了青海,另建多伦寺,托庇于鄂昭盟的土王势力之下,延续至今。教徒当然是远远不及黄教之多了。不过鄂克昭盟却是青海诸盟之中最大的一个土王,管领科尔沁、伊令昭等十三旗,西藏的黄教喇嘛固然不敢向他挑衅,朝廷也要笼络他们的。“盟”“旗”乃是从前新疆青海等地的行政单位。

 “白教现在的活佛法号孔雀明王,倒是个雄才大略的人,和鄂克昭盟的士王相处得很好,颇有中兴之象。”

 一说完了“白教”的历史之后,韩威武继续说道:“鄂克昭盟今年年初发生过一场瘟疫,病人很多。实不相瞒,我们这批药材就是运往鄂克昭盟的。往鄂充昭盟,中途要经过柴达木盆地,不过却用不着经过柴达木的山区。所以咱们可以同走一程,但我们却不能陪你去找令亲了。”

 说话之间,不知不觉已是转过山坳,只见那座喇嘛寺只比普通农家大些,围墙破破烂烂,芽了几个窟窿。

 石建章有点失望,笑道:“这座寺庙的‘年纪’看来不小,没有一百岁恐怕也有八十岁了。雪崩,没有将它震塌,也算得是邀天之幸。”

 韩威武笑道:“这是白教进入青海之时,最早在各地建立的一批寺庙之一。虽然破破烂烂,但当家的喇嘛沙玛法师倒很好客,而且会说汉语。”

 果然到了庙前,当家的喇嘛沙玛法师和一个小喇嘛便已闻声出来恭候。沙玛法师是个年约六十开外的枯瘦老头,那小喇嘛也是又黄又瘦,看年纪似乎比杨华还小。

 沙玛法师见了他们又惊又喜,笑道:“我还只道是给雪崩阻路的客商呢,原来是韩总镖头你的大驾光临!”

 韩威武道:“我是特地来拜访老朋友的。你不知道我们要往你们的活佛那儿吗?”

 沙玛法师说道:“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但却想不到你们这样快就来到了。嗯,刚才那场雪崩…”他已经注意到镖行的人背着木箱和那个一跌一拐走路的骡夫了。

 韩威武笑道:“邀天之幸,只是损失一头骡子。不过这位大哥跌伤,恐怕要给你添上许多麻烦了。”

 沙玛法师说道:“你们不辞劳苦,冒着风雪,来给我们送药,还要和我客气一这算什么?你放心,待你们回来的时候,我包管给你医好这位大哥就是。请进来吧。”

 喇嘛庙里只有一个客房、沙玛法帅叫那小喇嘛将受伤的骡夫扶入房中休息,替他换药治伤。其他人众就在大殿卸下行装,围着圈儿坐下。所谓“大殿”其实比普通人家的客厅也大不了多少。

 沙玛法师笑道:“地方太小,只好委屈你们将就点儿,挤一挤啦,你们饿不饿?”

 韩威武道:“我们带有干粮,刚刚路上吃过。饿倒不饿,不过要是有酒的话…”

 沙玛法师说道:“对,喝酒可以解解寒意。正好我有一坛从多沦寺带来的马酒和一坛自酿的葡萄酒,你们放量喝吧。”

 喝了一碗酒,石建章说道:“奇怪不,刚才似乎很觉疲倦,现在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韩威武笑道:“疲劳过甚,反而睡不着觉的,你现在知道吗?”

 石建章笑道:“恐怕是因为有好酒喝的原故吧。总镖头,我是好酒无量,你的酒量比我好,你多喝一碗。反正看这天色,明无恐怕也还不能登程。”

 韩威武说道:“小兄弟,别客气,你也来喝,马酒是青藏特产,别的地方喝不到的,葡萄酒的滋味更是不错。”

 杨华的三师父丹丘生是最喜欢喝酒的人,是以杨华的酒量也很不错。马酒有点酸涩的味道,喜欢的人觉得很好,杨华却喝不惯,于是陪韩威武喝了两碗葡萄酒。这种上品葡萄酒又香又醇,很易入口,过后方始慢慢发作。杨华的酒量虽然不错,空肚喝酒,不觉也是有了一点酒意。

 忽听得蹄声得得,到了喇嘛庙前蓦然而止。杨华方自奇怪,这么晚了还有骑马的客商投宿。抬头一看,只见两个军官已经大踏步走了进来。正是他间碰上的那两个军官。

 韩威武“啊呀”一声,站了起来,说道:“马大人,周大人,什么风儿把你们吹来的?”原来这两个军官,一个名叫马昆,一个名叫周灿。马窟是御林军的副统领,周灿则是御林军的高级军官。

 马昆苦笑道:“一点不错,我们正是给这场大风雪吹到这儿来的。韩总镖头,怎的你亲自出马保镖?”

 韩威武道:“青海西藏这一路的镖我们的镖师从没走过,恐有失闪,说不得我只好陪他们闯道了。两位大人又何以不在京中纳福?”

 马昆说道:“我们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上命差遣,只好出来卖命。”

 寒喧己毕,彼此都是有些纳罕。韩威武以北京第一大镖局总镖头的身份亲自出马保镖,固然引起了马昆的思疑;马昆以御林军副统领的身份在这荒山古庙出现,韩威武也不惊异,想道:“但愿他们不是到柴达木去的才好。”

 不过,双方虽然都有思疑,却也不便动问,要知镖行的规矩,外人倘若问及保的是什么镖,上哪儿去等等有关业务秘密的问题,那是最为犯忌的。同样的理由,韩威武更是不能打听这两个军官办的是什么“公事”了。

 但马良却在无意之中,自己透了一些秘密,说道:“我们侥幸避过了这场雪崩,本来希望天黑之前能够走出山口,到江孜投宿的。不料前山雪崩,后山的山口也给积雪封了。”江孜正是前往柴达木所必经之路。

 韩威武皱眉说道:“这可有点不妙,大雪封山,要是明天晴的话,还好一些,可望积雪溶化,后天就可出山,假如接连几天雨,那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启行了。”

 周灿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忽地哼了一声,说道:“妙呀,原来你这小鬼头也躲在这里,老子正要找你楣气!”

 韩威武吃了一惊,把眼望去,只见周灿恶狠狠地指着杨华,喝道:“你这小鬼头还不赶快给我滚出来!”

 原来杨华本是躲在堆起的木箱后面的,但终于还是给周灿发现了。”

 韩威武连忙说道:“这孩子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周大人,请周大人看在我的份上,饶了他吧。”

 周灿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杨华一番,说道:“什么?这小鬼是你们镖局的人吗?”心中实是不能相信,这个衣裳褴褛的少年竟然和大名鼎鼎的震远镖局有关。

 韩威武赔笑说道:“他是我们请来的向导。”

 马昆说道:“韩总镖头,你以前认识他吗?”

 韩威武笑道:“他是此地土人的孩子,我怎能认识他?不过走这条山路甚是危险,有活可干的土人都不肯给我们做向导,没奈何只好找一个穷人家的大孩子充当了。”

 周灿说道:“原来你也不是深知他的来历的。我看他可不大像是一个普通的穷人家孩子。”

 韩威武不由得暗暗吃惊,要知他替杨华说谎,其实并不知道杨华底细,也不知道杨华曾否在这个军官面前出过什么破绽。而杨华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他自己心里也早已明白。当下想道:“万一他是小金川义军中的人物,给这两个家伙查了出来,我所担当的风险可真是太大了。”

 周灿继续说道:“今天我们在一条狭窄的山路上快马疾驰,他居然胆敢拦在路的当中,不知害怕。我们的坐骑反而几乎给他吓坏了。”韩威武听得他这么说,这才放下了心,笑道:“周大人,你这可怪不得他,他在山沟子长大,恐怕从来还没有见过像你们的坐骑那样跑得飞快的高头大马的。他不是不知害怕,而是给吓得傻了。”

 周灿说道:“他既然是你们的向导,为何当时只是见他独自一人?”

 韩威武笑道:“周大人,你有所不知,我们的骡队在有雪崩迹象的山路上走,危险极大。是以必须向导先行探明十里之内的道路,待他回报方可启程,否则一遇雪崩,就有被活埋的危险了。但饶我们如此小心,在这场雪崩之中,还是损失了一头骡子,跌伤了一位弟兄。

 马、周二人听他说得合情合理,信了几分。韩威武说道:“浑小子,你吓坏了两位大人的坐骑,还不快快赔罪。”

 杨华无可奈何,只好忍受委屈,向马、周二人赔了个罪,心里想道:“总有一天,我要你们跪下来向我瞌头!”

 马昆笑道:“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是总襟头给你求情,我们也不必和一个浑小子计较了。”

 韩威武给他们斟了一碗酒,说道:“这是本寺主持自酿的美酒,韩某借花献佛,敬两位大人一碗。”

 周灿喝了酒兴致很好,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韩威武闲聊,忽地说道:“韩总镖头,不是我们疑心太大,小金川发生过一桩事情,许多高手,就是栽在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子手里的,这小子居然敢冒充我们御林军的军官哩!”

 韩威武说道:“有这样的事?”

 周灿说道:“是呀,要不是我们被派小金川去查办这件案子。我也不敢相信竟有这样出奇的事情呢!”

 韩威武道:“这小子是什么路道,大人查出来没有?”

 马昆摇了摇头,说道:“这小子,自称姓杨,可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韩威武心中一动:“难道那位少年英雄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这位小兄弟?好在我没有说出他的名字。”

 杨华也在想道:“好在这两个狗官只知道我的姓,不知道我的名,否则一说出来,我可就要给他们当场揭破了。”原来杨华刚才因为料想韩威武不会听过自己的名字,已经如实告诉他了。

 石建章道:“这小子在小金川做了什么案,不知两位大人可方便说么?”

 周灿说道:“咱们都是老朋友了,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反正这件事情在小金川也是大闹开了。不过,说来惭愧,可真是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有一个同僚名叫李大勇,送一件公事到小金川去,中途失踪,现在尚未知道下落。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不久,小金川就出现了一个冒牌的御林军军官,大概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便是那个小子了。料想李大勇已经遭了他的毒手啦。”

 韩威武装作吃了一惊的模样说道:“李大勇不是你们前任统领北宫望亲自提拔的人吗,他在京城的时候,和我们也是认识的,据我所知,他的武功还当真不弱呢!”

 马昆说道:“还有武功高得多的人折在这小子手下呢,驻在小金川的崔军门帐下有所谓‘四僧、四道、五官’,你知道么?”

 韩威武道:“曾经听人说过,不过我记不起那许多名字,只知道四僧之首是天泰上人,四道之首是混元子,五官之首是邓中艾。”

 马昆道:“这三人的本领,依你看来怎样?”

 韩威武道:“天泰上人是喇嘛教中有数的高手,混元子已得武当剑法的真传,邓中艾的判官笔更是武林一绝,当然算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马昆说道:“可是不但他们三人,‘四僧、四道、五官’,全都折在这姓杨的小子手下,那小子只不过有一个帮手,和他一般年纪,而且还在他打了许久才来帮他的!”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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