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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贺冶年
   庆熹十三年二月初五,朱雀大道上,黄土垫道,净水泼街,数十里黄帷和上万军将离都分割得支离破碎。辰时,大驾自朱雀门而出,皇帝乘白马,箭袖常服,火赤皮弁拢发,神采飞扬,实有些英武风范。在皇帝坐骑旁随侍的大将,焦黄的面庞上,清高难掩,峥嵘凝聚,正是当今国丈,震北大将军卫宁侯王举。随行的自然少不了兵部众将、京营监军,另有两千侍卫军拱扈,初清寒之下缓行前往小合口京营阅兵观礼。

  重设京营后,皇帝第一次驾临,贺冶年就算是明天咽气,今也不得不在小合口面。初四里他便和姜放顶着寒风预肃校场,监看司设监于将台上陈设御幄。至初五正出之际,更在校场立明黄金龙大纛,牺牲以祭旗纛之神。

  贺冶年裹紧了斗蓬,只顾注视晨曦中飘摆的旗角,在冰冷的风里微微颤抖。

  “总督大人,”贺天庆虽然是他的亲兄弟,但在军中却仍以官称,抱拳道“天太凉,圣上只怕要在两三个时辰后才驾到,何不回帐中稍歇。”

  贺冶年仍怔着,半晌才道:“也好。”转回身,见姜放远远地看着自己,更是勉强杆,扶紧了佩刀。

  快马一拨拨地来报,到巳正时皇帝已在五里之外。贺冶年领姜放与京营众将在校场辕门外跪,见皇帝的仪仗旗纛遮天蔽地到了眼前,高呼万岁,伏地四拜。

  皇帝在马上颔首“平身,两位爱卿辛苦了。”回头看着王举,又道“震北大将军随朕一起来的。大将军领兵数十载,京营众将好生演,得大将军指点一二,是京营的福气,也是朕的福气。”

  “是。”贺冶年和姜放向王举行了礼。

  王举只在马上欠欠身,也不答话。贺冶年同姜放在前导引,驾进辕门,便有内中军举号炮,平川之上惊雷三声,遥闻校场内钲鼓振作,顿时人声寂肃,营中只有皇帝一行马蹄如同暴雨,拍打不休。皇帝在将台下勒住缰绳,踩着内监脊背下马,携了王举的手,共登将台。

  又是三声号炮,皇帝升座。台下黑两万兵,持红缨长,单膝跪地放声大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阳光在这瞬间似乎暗了一暗,贺冶年体虚气短,不由心神动摇,身子颤了颤。听到皇帝平静道了声“免”忙稳住声音,御前躬身请阅阵。

  皇帝点点头,贺冶年传令下去,台上吹号笛,麾黄旗,鼓声一作,校场内瓮然一片甲胄摩擦的金戈之声,两万重甲将士岿然起身躯,象夜中漆黑海面的汐,玄甲方阵猛然高涨。鼓声再作,黑旗疾摇,台下骤然杀声冲天,刃在阳光下凛凛耀目,似乎蛟龙鳞甲,滚滚翻腾,方阵瞬间已变为曲阵。

  军威雄壮,皇帝大喜,心中热血冲动,握着拳转脸要对王举说话,却见他花白长髯之下微微的倨傲笑意,不由忍住不语,向辟使了个眼色。

  辟上前伏在皇帝嘴边,听他待了几句,微微一笑,点头道:“皇上圣明,奴婢这就去办。”他悄悄走到贺冶年与姜放身边,传了皇帝口谕。

  不刻校场中已连变锐、直、方、圆诸阵,姜放喝令鸣金止鼓,复吹号笛,麾黄旗,钲声刚作,数万人顿时鸦雀无声。

  皇帝起身高声赞道:“好!”

  翁直等兵部众官也跟着喝彩。

  皇帝回头问道:“大将军看如何?”

  王举傲然道:“皇上的亲兵,果然行止有度,静如踞虎,动若奔龙。如此虎狼之师,驻守京师,绰绰有余。”

  皇帝知他所指,顺着他道:“震北军军纪严明,奔袭大漠,据敌千里。京营眼下这些阵法,在真正的大将面前不过班门弄斧。但,”他回头对贺冶年道“京营重建不过一两个月,就有如此军威声势,到底是贺卿演有度,节制适法。”

  众臣立即随声附和,哄的皇帝十分高兴。

  贺冶年脸色青白,冷风下额头还微现汗珠,勉强笑道:“皇上过誉了。臣一直抱病家中,京营诸事均由协督姜放和监军辟掌管。臣无功受禄,寝食难安。”

  皇帝道:“不然。贺卿鞠躬尽瘁,朕如何不知。”他向吉祥点头示意,吉祥捧出一道上谕,京营总、协戎政贺冶年、姜放即擢升正一品,各赏玉如意一双,金钱百枚,赐宝剑一柄。京营诸将另外均有赏赐。

  贺冶年谢恩叩头,伏地半晌没有抬起头来。

  皇帝道:“贺卿?”

  “是。臣谢皇上恩典。”贺冶年站起身来,退在一旁垂手不语。

  一时吉祥出来,传赐将士酒饭。皇帝号炮声中上马回銮。

  “你看王举靠得住么?”皇帝坐在寝殿炕上,忧心忡忡地问。

  辟道:“万岁爷觉得有些不妥么?”

  皇帝蹙眉道:“王举随颜王、洪王征战匈奴多年,当年也的确是独领一方军务的大将。自上元九年以后,匈奴一直内里并不已,南下来犯的,最厉害的时候也不过万人,加上戍北的军务都在凉王手中,震北军一直守备在乐州、白羊,论起来也是多年没有打过硬仗了。”

  “万岁爷说的有理。”辟道“但王举领兵极为苛严,震北军十二万骑师军纪整肃,士气高涨,他的功劳还是不小的。”

  “正因为如此,他才异常倨傲。”皇帝叹气道“朕两后要拜他为将,只怕他的脾气,和凉王处不到一处去,届时若军心分裂,岂不令人担心。”

  “万岁爷的意思是…”

  “朕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所谓用人不疑,”皇帝道“更何况现今朝中还有谁能和凉王一较长短,把持得住凉州八万骑?”

  “皇上说得是,现下能当此重任的,只有王举一人了。”

  话虽如此,皇帝仍是忧虑,思索半晌,无奈转而问道:“校场上,朕让你传旨取消了骑兵演阵,姜放可说什么了?”

  “他原不知是为了王举,后来才有些明白。”

  皇帝道:“王举领骑师十二万,不会把京营骑兵演阵放在眼里,以他的高傲,且不知会说出什么不中听的来,白白地让他挫伤京营将士的锐气。你去和姜放说明白朕的用意。”

  “是。”辟领命,次又前往小合口巡视京营,见了姜放的面,说明皇帝的话。

  “这我明白。”姜放道“王举这个人清是极清的,但就是傲过了头。匈奴现在的兵力战法早和多年前有天壤之别,他若还是翻那些个老花样,只怕要吃亏。”

  “皇帝也正担心这个呢。”

  “这里原本有个法子。”姜放微笑道“只要皇帝身边指派个人过去监军,调谐王举和必隆,不就行了?”

  辟摇头道:“皇帝对内臣总有一万个戒心。我能在京营监军,已属不易。内臣在外掌兵--这个事无论是谁提出来,对他将来都是无穷的后患。我们切不可急于这一时。”

  这时有人进来禀报,贺冶年的车马已经备好,这便要回京了。

  “怎么备下了车?”辟问。

  “他这两天吹足了冷风,病了,骑不得马。”

  姜放同辟起身出去,贺冶年已由贺天庆搀扶着从后堂出来,蜡黄的脸色,嘴也是惨白。两人上前告别,贺冶年静默了一会儿,才微笑道:“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是。”姜放觉得有些伤感,躬身施了一礼“总督大人保重。”

  贺冶年点点头,了几口气,让人服侍着在车中躺下,贺天庆也告了假,向姜放、辟施礼,护着马车缓缓出城。

  辟并不喜欢在毫无兴致的人的耳边喋喋不休,故而撇下了姜放,自己寻陆过说话,走到骑兵营副将的官厅外,便见黎灿坐在台阶上懒洋洋晒着太阳,仔细擦拭锋。

  “怎么在这里?”辟低头看着他用雪白的长绫将锋绑在杆上,不又道“你是天子的亲兵,怎么用起白色来了?大大不吉。”

  黎灿终于抬起头“那用什么颜色的?黑的?”

  “赤。”辟道。

  黎灿大笑“染血之后自然是红色的。”他手腕一抖,尖瓮然做响。

  “那可要等一阵子了。”辟道“京营戍备离都,谁要是想打到这里来和你上手,可不容易呢。”

  辟这么说,难得黎灿也是这么想,陆过从里面出来,刚好听见,也没觉得这话有半点错。初稀薄的阳光照在众人的脸上,仰头越过城墙望去,外面似乎应该是晴川万里,可天空正有些不透明,凛冽的风卷着薄云低飞,迷糊糊的,看不清什么。

  这样似晴非晴的恼人天气到了初七那却变得暖普照,青霞洗空。皇帝一早身着武弁服,传王举乾清宫觐见,不住叮嘱道:“此时外寒冷,冰雪未消,大军切不可急进索敌,只需步步为营,占据水草丰足之处,不予匈奴后休养生息的机会,待粮草充足,征勇发北之后,卿再率大军讨之不迟。切记。”

  王举领命,皇帝见时候到了,才御清和殿,以节钺授征北大将军王举,命其节制震北军及凉州骑兵共二十万出雁门、出云,征讨匈奴。

  皇帝步出殿外,神清气看着天色,问身周内臣道:“你们看这算不算吉兆呢?”

  这里还能听见紫南门外的鼓乐,卫宁侯王举擎节钺,奏乐前导,旌旗环护,由百官以次送出,至武神庙献牲祈福。

  清和殿左近却是寂静无声,仿佛朝廷的繁华一下子被空了似的。多少钱粮人马都扑给了征北大军,倘若这骑师二十万一战而溃,必定社稷崩动。

  李及于是干脆利落地道:“上上大吉。”

  皇帝却不说什么,放声大笑而去。

  李及望着吉祥,疑惑道:“我可说错话了?”

  吉祥摇头笑道:“皇上受命于天,大军北伐必胜,何需吉兆昭示。”

  “我的大爷!”李及后悔莫及,给了自己一嘴巴,跺脚道“您老倒是抢着先说话呀,这不把我坑死了么。”

  “万岁爷是什么样的明君,哪里会和你计较?”

  “吉祥!”皇帝已在前面唤,等吉祥趋步上前,才低声问道“朕有多久没去椒吉宫了?”

  “回皇上,少说也有两个月了。”

  “她身子不知好些了么?朕今天去看看她。”

  “是。”吉祥笑道“奴婢这便给訸淑仪报喜去。”

  “不必了。朕现在就悄悄地去。若她身子还好,就陪朕看看花,散散心。”

  “万岁爷这么想着訸淑仪,娘娘一定高兴。”吉祥说着,已经有些奇异了。皇帝并不是那种懂得体贴的人,但凡宫中的妃嫔出一点哀愁怨怼,便会惹来皇帝的不耐烦,继而就是回避冷落了事,却不知什么让皇帝转了,事隔两个月以后才想起好好安抚訸淑仪,陪她赏花散心起来。

  皇帝换了衣服,带的人也不多。吉祥笑眯眯叫住了椒吉宫门前的小太监,问道:“娘娘在做什么?”

  “娘娘刚歇了午觉,倒是起来了,不过…”

  “不过什么?”皇帝已笑着当先跨入院子,快步走到寝宫外,吉祥忙替他推开门,皇帝打起珠帘,吓了里面的人一跳。

  慕徐姿面色已恢复了七分红润,比起从前清瘦了一些,双目因而显得更加浓丽深远“皇上。”她绽开笑容,丽仍让皇帝不由一瞬窒息,柔软的身躯已经扑在他的怀里,皇帝锁紧了双臂,心怦怦直跳。

  “皇上恕罪。”慕徐姿挣扎了一下,想要行礼。

  皇帝却没有放松半分,只管把脸埋在她披散着的浓密长发里。等周围的人都跪倒叩头,山呼万岁,皇帝才回过神来。

  “才刚起来么?”

  慕徐姿红着脸道:“臣妾正在梳头。这是桂合宫的谐淑仪。”

  一边站起来的少女只穿着湛蓝的长衣,雪白的手中仍握着鲜红描金木梳,卷曲的长发围着脸庞,阳光里有种不真实的清秀,仿佛正在消融。

  “臣妾卫氏,给皇上请安。”

  皇帝有些眩晕,一股无名的望猛然贲张。“这是…”

  “回皇上,这是桂合宫的谐淑仪。和臣妾同一天入宫的,皇上没见过。”慕徐姿耐心地在皇帝身后微笑道“这些天臣妾睡得不安稳,她陪臣妾小住一阵。皇上?”

  “啊,什么?”

  “皇上外面稍坐,等臣妾装束完毕可好?”

  皇帝的目光却仍然系在卫氏身上,有些紊乱地问道:“你叫什么?”

  “臣妾卫氏。”谐淑仪道。

  “好,好。”皇帝退了两步“你们接着梳洗,朕在外面坐着。”

  “万岁爷还好吧。”吉祥端着茶低声问道。

  “怎么会不好?”皇帝魂不守舍地笑了。

  吉祥远远打量了谐淑仪两眼,笑道:“谐淑仪是极美的。”

  “象哪里见过似的,你觉得呢?”

  “回万岁爷,奴婢不觉得。”吉祥随随便便道。

  谐淑仪随着慕徐姿再面时已施了粉,玫瑰的胭脂和发间珠翠掩去了许多冷素,红袖拂地重新见礼,皇帝伸手将两位妃子都挽起来。

  “你进宫也快一年了,倒是冷落你了。”皇帝对谐淑仪道“今难得,你们都陪朕说说话。”

  谐淑仪神情中很少有动人的娇妍,平静地应了。

  吉祥见皇帝目光所系都在谐淑仪身上,唯恐冷落了慕徐姿,连忙凑趣,逗得皇帝和妃子们笑声不断。用过晚膳,到了安置的时候,皇帝原本是要留在椒吉宫的,慕徐姿却红着脸为难,细弱游丝的声音道:“臣妾的身子还不是很好,太医也说了…不如…”她冲着谐淑仪俏然一笑“皇上去桂合宫罢。”

  “也好。”皇帝几乎忍不住要称赞慕徐姿的善解人意。

  谐淑仪天生一股听天由命的温柔,也不见有什么特别的惊喜,起身前导,请皇帝移驾。慕徐姿恭送皇帝到宫门外,回来命人开了抽屉,封了二十两纹银交给椒吉宫首领太监“赏给乾清宫李及,”她微笑“记得说声多谢。”

  此时夜已经深了,乾清宫内书房的蜡烛也点完了第一遍,辟眼睛,趁着小顺子添新烛的时候,放下笔走到宫门外透气,寂静中能清楚听见李及在远处角落的阴暗里和椒吉宫太监低声说笑。

  “…如此一来,皇上可再不上谊妃宫里去啦。”

  “那卫娘娘看来是个安静无的天仙,想必好摆弄。”李及笑道“慕娘娘快养好了身子,再得宠幸时便是我们奴婢的好日子了。”

  “李爷说的正在理呢。”那小太监不便久留,嗒嗒的脚步声远去。

  “师傅,蜡烛换过了。”小顺子出来请辟“师傅在看什么呢?”他一样抬头看着狭窄的天空“流星?”

  辟扑哧一笑,沉默了一会儿道:“小顺子,你可要记得,凡是美丽纯洁的东西,都和这流星一般,不会持久。你为它惑依恋的时候,它已经消逝沉沦了。”

  “啊?”小顺子挠着脑袋“什么算是美丽纯洁的东西?”

  “花、秋月…”

  小顺子呵呵地笑“师傅,我都替你觉得难为情。”

  “人心。”辟转过目光道“纯良的人心是世上最易腐朽的东西,所以…”

  “所以,不可轻信。”小顺子道。

  “儒子可教。”

  “六爷么?”司礼监提领乾清宫关防的太‮听监‬见辟的声音,上前道“姜统领要我传个信来--总督京营戎政贺冶年府里传来消息,贺大人病危。”

  贺冶年的病来来回回折腾了小半个月,辟因同在京营当差,不但自己去看过一回,又奉皇命探视了多次。因太医说了实话,贺府便早悄悄备下了寿木,家中人等都围在病室附近,等着他待后事。到了二月十九,贺冶年却突然精神了起来,张目能言,叫人替他擦了遍脸,支撑着坐起身,还喝了些参汤。

  他第一句话,却是问伺候在边的贺天庆“朝廷里…有谁在么?”

  “姜放在。这些日子每天都来。”

  “难为他了。”贺冶年吃力地道“请进来,我有话说。”

  贺天庆微作犹豫,才出去相请。姜放大步流星迈进屋来,一望之下道:“总督大人看起来是大安了。”

  贺冶年摇头笑道:“回光返照罢了。”

  姜放坐在他身边道:“贺兄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说。”

  “姜兄,”贺冶年见众人都退出了,才道“你我同年从军,共击匈奴,算不算有些同袍之谊?”

  “当然。”

  “你我一同选作大内侍卫,相互扶持,也有联手退敌的时候,算不算有些同僚的情分?”

  “有。”

  “既然如此,你告诉我,我领兵尽责二十余载,所向披糜,今里,只求战死沙场却不得,反而手中无兵无将,无剑无;上,主公猜忌;下,旧部离散,是为何故?”

  他娓娓道来,不见有半分怨恨质问,令姜放迟疑不定。贺冶年微微一笑“姜兄,十几年前,你、我再加上刘思亥,也能称得上北军三俊,也曾惺惺相惜,引为知己,是何时开始生分的呢。”

  姜放道:“贺兄心里真正的主上,和我侍奉的并非一人,故而渐渐分歧。”

  “不错,你我并无私怨,然而朝中湍涌,择主犹如择木,我抱错了一朽木,所以沉沦,怨不得人。”他了口气,再度振奋精神“我贺氏一门,五十年间上将七员,到我这一代,只剩下我们兄弟二人从戎,我眼看是不行了,而我兄弟天庆,却不是个很懂事的人,仗着我的官职,从来都有些不知轻重。姜兄与我同僚二十载,就如他的兄长一般,请姜兄替我照顾管教于他。”

  姜放道:“贺兄既然这么说了,我本不应推辞,只是天庆兄弟早已成年,不一定愿意听我的话。”

  “你是他的主将,以军令约束他,不会不从。我只求他不要像我这般,卷在朝廷纷争里,但愿他能一心一意地做他的军官,杀敌报国,就算有朝一为国捐躯,也是死得其所,比我强上万分。”

  “原来如此。”姜放点头道“贺兄的意思我明白了。”

  “好。”贺冶年不住微笑,精神又开始涣散。

  姜放见状,忙叫了大夫和贺冶年亲属进来,贺府顿时一阵忙。姜放坐在不远的小客厅里,听得出来进去的脚步声不断,小半个时辰后,似乎是贺冶年大叫了一声:“他忘了我了…”病室那处猛的一静,之后便是抢天恸地的悲嚎。

  姜放默然走出贺府,哭声已透过几重院子传出,门前小厮似乎带着树倒猢狲散的茫然,愣了半天才赶着替他牵过马来。

  天气还真是暖和,姜放放纵缰绳提马缓行,心中被阳光烤成一团懒洋洋的炙热--明知是火烧般的难过,却又没有气力发作--姜放被无奈纠许久,抬起头,发现坐骑已将自己带过了双秋桥。兰亭巷前百废待兴,牌楼烧去,却改作了三层的花楼,工匠正细笔在梁枋上绘彩;一路翠顶竹蓬也恢复了旧观,将阳光映成了葱绿,照得行人都是面有菜

  栖霞院的人远远便来相,栖霞闻讯连忙重新点了胭脂,新梳了头,才赶过来。

  “怎么最近不见你的人?小合口可忙?”她从姜放身后抱住他坚实的后背,轻声道。

  姜放望着窗外新竹,仍是无语。

  “贺冶年病殁了?”

  姜放浑身一颤,点了点头“他早年也可称得上是万军中的大将,到头来却是遭皇帝猜忌冷落,郁抑成疾,抱憾而终。我与他也是一样,身不由己卷在朝廷纷争的漩涡里,现今这个世道,想做一名纯粹的武夫,也这么难么?”

  栖霞的脸庞摩娑着他的背脊,叹气道:“切不可这么说。世才出豪杰,各人自有各人的天命。”

  “栖霞,”姜放转身揽住她道“我生来便是武夫,并无经天纬地的资质,你告诉我,到哪一天,我这样的人才能一心一意,为战而战,心中没有半点愧疚遗憾?”

  栖霞嗔道:“你怎么又有愧疚遗憾了?”

  “原先王爷征北时的爱将,也只剩刘思亥和我还在军中,说来却又各为其主,谁知道今后战场上会不会相见?你、我、主子爷每时每刻所想的,都是中原人自相残杀,就算我举手歼敌万众,立下不世战功,又有什么荣耀自豪?”

  “你啊!”栖霞掩上他的嘴,微笑道“你也是四十岁的人了,何以还是这么想不开?人的性命会消亡,人的名誉会谤损,人的贞节会玷污,只有人的争斗永永远远不会停止。征战,因人的贪戾气而生,从来谈不到荣耀自豪,更没有愧疚遗憾。枉你从军多年,你刀下的亡魂听你这么说,岂不要抱怨死得冤屈?”

  “是我庸人自扰。”姜放笑道。

  “知道就好了。”栖霞抿嘴笑“今晚…”她道“你留在这里么?”

  她的嗓音正如此时春日里轻拂竹林的风声,微微的沙哑和浓郁的慵懒,让姜放不由自主地点头。

  “我差个人去府上跟太太说一声。”栖霞整理衣襟,恋恋不舍地放开姜放的手吩咐门前小厮速去报个信,又叫小鬟捧着净手的水盆服侍姜放更衣,才不片刻,便有人急急向栖霞禀报,栖霞脸上娱顿失,转回来道:“府上人正满世界找你呢!宫里急召。”

  “是吗?”姜放跳起来佩上刀,一把抓住栖霞“你不高兴了?”

  “还好。”

  纵使难舍难分,却仍然还未到长厢斯守的时机,栖霞转开脸无奈地赌气。姜放将她的手紧紧一握,飞似的走了。

  “冤家。”栖霞啐了一口。

  “姜老爷怎么走了?”小丫头们围过来惶惶地问。

  贺冶年一死,皇帝急召姜放进宫,想必京营总督的职位已非他莫属,这么一来便不能再兼着领侍卫的正差,从今往后常驻小合口,相见自然更难了些。

  栖霞于是叹道:“姜老爷急着升官,等升了官这里就不得常来了。”她心里未免有些委屈--自己还在念叨不休,却只怕这种顾虑从未在姜放的心里闪过一闪。

  姜放和辟此时都在为领侍卫大臣一职的人选绞尽脑汁,御前商量下来,仍只有姜放的副手郑璧德顺序升任。皇帝道:“此人的才干虽不足以与贺、姜两卿相提并论,但也中规中矩,这些年来没有出过错,就是他罢。”

  心腹的人似乎还都太年轻,就算提拔上来,能否服众也难说得很,连辟在私下里也不叹道:“真是多事之秋。原打算贺冶年能替我们挡一阵子风,我们也好京营、宫内两头都抓住,现在看来指望别人都是靠不住。”

  姜放道:“别人?郑璧德虽然才干平庸,却也是老王爷的旧部。主子爷指的自己人又是谁?”

  “这便是他的致命伤。除了你,我实在不愿意把这大内里里外外的戍防让到别人手上,京营方兴,又须得有你这样的人阵,游云谣难得聪明,本来可以暗中协助郑璧德,现在却只能放在紫南门外不动。凡事难得两全,只好我多往侍卫值房里走动。”

  “内臣手侍卫的事,官面上总说不过去,更何况还有司礼监的提督太监呢。”

  “我不会平白无故招惹他们。侍卫戍防平里自有惯例调度,想来不会有错,就怕有什么特别的情形,郑璧德了手脚。”

  姜放点点头,既然辟亲自要管这件事,那再好不过。他便放心领了皇帝的旨意,至小合口上任,由辟来往两地亲自带来大内消息。

  此时大军在凉王必隆的统领之下,早已出雁门五百里,在出云隘口驻扎,王举在二月二十六会合大军,继续推进一百里,二十万骑兵分成四路,于西努阿河以南分筑壕营,守护相望,阻击开南下的匈奴部族。

  同,如意也顺寒江到达大理境内,大理太子段秉亲至码头接,公主隔帘答礼,并无失态之处。

  辟看了如意的密折,也算松了一口气,拿着折子从值房里出来想禀奏皇帝知道,李及上前笑道:“六哥儿别费这个劲儿了。”

  “怎么?”

  “万岁爷在桂合宫呢。”

  “昨晚不就在那里么?这还是大白天呢,又去了?”

  “是还没回来。”李及吃吃地笑“自去年夏天,万岁爷就没个清闲的时候,现今有空歇口气,多好。”

  辟点头,道:“对,你说的对。”说罢转回值房,将折子扔在案上“小顺子,收拾咱们的东西,回居养院。”

  “好啊。”小顺子大喜“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我早就想回去了。”

  辟吩咐李及找人传递来往的公文折子,带着多件没有看完的密折搬回居养院自住。李及不知他什么意思,忙告诉了吉祥。吉祥摇头笑道:“他一天见不到皇上,便有百件大事无人定夺,时一长,当然会焦躁,不如让他回居养院一边办差,一边养着身子,他也极累的。”

  “是。”

  “告诉他有急事便上桂合宫来,万岁爷最近在这里批折子。”

  李及颠颠地又来找辟,听他回答得干脆--“我不喜欢往嫔妃宫里走动。”

  “哦,好。”李及被他一盆冷水泼将出来,摸不着头脑,对着明珠捶顿足“姑娘替我评评理,我两头跑来跑去,是为了什么?”

  “呦,”明珠言辞犀利,扑哧一笑“难道是为了六爷么?您老心里装下自个儿就不错了。”

  “话是这么说…”

  “知道了,知道了。”明珠笑着赶他出去“该说的,我都会说的,您老放心当您的差,没人敢挤兑您。”她折回来替辟屋里开了窗,明亮的阳光下,辟似乎有些不堪重负的脆弱。

  “明珠。”辟放下笔,转过头道“我最近很累。”

  “我知道。”

  “脾气也不好…如果冒犯到你,你可不要生气。”

  明珠笑道:“六爷真是狡猾--说了这样的话,以后就能随便地言语冲撞了么?”

  辟被她说得笑起来,又要取笔,让明珠按住道:“我是没什么,不过那李及,六爷可就已经冒犯了。”

  “不要拿自己和他比,”辟有点不高兴地道“他是活该。”眼见明珠一付无话可说的气恼样,不由柔软了语气“我昏了头了。”

  他对着一桌子折子公文,捂住疼痛的眼睛道:“十万征勇从各地屯营陆续开拔乐州,白羊西域的马匹和粮饷辎重业已源源不断送上前线,这些便是我做的事。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有的时候,看着这一堆折子,我也会觉得惊悚。一个批复出去,会有多少人担上干系,一道调兵的手令出来,又会有多少人前仆后继地送死?要是皇帝在一边,假想这些都是为辅佐他,不过是为我朝的社稷,不得已而为之,我倒还平静些;我一个人的时候,就会不停地疑惑,这些是不是都为我的私心,是不是都为我一门惨死所做?那几百口人命值不值得天下的纷争?”

  “六爷…”明珠道。

  辟摇摇头不让她说下去,看着她道:“我只想你坐在一边就好。”

  “好,我坐这里。”明珠顺从地坐在炕桌的对面,轻声道“六爷何必这么勉强?说到底,六爷也不过和我一样的年纪…”

  “是吗?”辟瞬间又是一贯的平静“你我同年么?我却不知道。”

  明珠敷衍道:“六爷哪里顾得上这些?快快看折子吧,别让我白坐在这里。”她沏了酽茶,又命小顺子取了自己的针线绣架来,静静陪了辟一整天,至夜方还。次清晨过来,却见烛光仍未熄灭,小顺子和衣卧在外面的榻上睡,便知道辟又是一夜通宵达旦。刚想上前劝,却见辟放下笔,笑道:“好了。小顺子送到乾清宫去。”一眼也没看明珠,倒头便睡。明珠不由失笑,轻轻叫醒了小顺子,拿着节略奏折去乾清宫,又将院中不住鸣唱的晨鸟掸走,才关上院门回去。

  辟正睡得安稳,周遭一片寂静中忽闻院门嘭地一响,接着是噔噔脚步声。他道是小顺子招了朋友回来玩耍,十分不耐,迷糊间随手将炕桌上的笔拂在地下,道:“出去!”

  笔正落在那人脚前,唬了那人一跳,向身旁人招招手,命人拾起来悄然转身走了,辟尚不觉,直到被小顺子叫醒,才知自己已连睡了四个时辰。

  小顺子道:“本来不想叫醒师傅,可是怕再晚了宫门一关,师傅就不得出宫了。”

  “我为什么要出宫?”辟奇道。

  “师傅不知道么?上午皇上到这儿来过了,本要叫上师傅一起去上江行宫的,却让师傅惹恼了。”

  “这么说来那个人是他?”辟一怔之下,不笑了“皇上怎么要去上江?”

  “今天一早来了捷报,震北军歼敌两千余人,皇上高兴了一会,突然想起军报到上江,比之到离都要早上半天,便决定今天启程住到上江去。大驾已在两三个时辰前出发,让师傅醒了赶上。”

  辟摇头道:“不过半天的路程,犯不着特地搬到那里居住,皇上没有别的意思?”

  “我听见几位娘娘宫里的人说,皇上最近一直宠着桂合宫的谐淑仪,谊妃十分不悦,在太后面前多了几句嘴。”

  辟冷笑道:“年前訸淑仪病了之后,皇上不只上她一个人宫里去么?她比起皇后来可要好到天上去了。”

  “主子们可不是这么想,反正太后象是把皇上请到慈宁宫说了几句,又说皇后最近身子不好,怎么不见皇上问上一句什么的,皇上不胜其烦,为了这个到上江躲清静,也是会的。”

  “说的有理。”辟换了出门的衣裳,小顺子早已和明珠把行李准备妥当,两人拿着手令要了马匹,奋起直追。

  此时春光扑面,细柳飞掠,柔风带走无数烦恼,说不出的恰意,眼看夕阳渐沉,更是追心似箭,只管往前冲罢了。直到天漆黑了,才顶着飞云中若隐若现的弯月赶到上江地界,胡动月上前挽住辟的马匹,向着倚海阁指了指。辟掸掸衣裳,见了吉祥请他通报。

  “滚进来吧!”皇帝在里面道。

  辟起袍角,叩头请罪。

  皇帝道:“想不到你比如意还会赌气。什么不喜欢往嫔妃宫里走动,是不是见朕舒坦几天,你就不自在了?”

  “不敢,奴婢没有半点这样的意思。不过,”辟笑道“皇上不是舒坦了几天,是舒坦半个多月了。”

  皇帝走到辟面前“你这算什么?想学做死谏的忠臣?”

  辟因早上冲撞了他,此时随便拣了中听的话说,道:“奴婢没有这么想。奴婢生气的是自己,为什么见不到皇上就没有主心骨儿似的,不象是能为皇上办什么的大事的人。”

  皇帝果然大悦,笑道:“虽然知道你是在胡说八道,不过偶尔听你这么说还是高兴的,起来吧。”

  “是。”

  “震北军小捷,知道了?”

  “知道了,恭喜万岁爷震北军首战告捷。”

  皇帝看来还是非常喜悦,辟忍住了想说的话,转而道:“奴婢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寒州蔡思齐的密折。”

  皇帝忙接过来看了,不由冷笑“原来那五十万两白银,就干了这个勾当!查得好!”他对辟道“你给蔡思齐的回复里务必褒奖。东王杜桓有这么个把柄落在朕的手里,岂不是天意?”

  “皇上,是不是也要给陆巡一道特别的手谕?”

  皇帝想了想道:“难道你想…”

  辟不住微笑,目光却冷下来“正是。”

  皇帝坐在案前,沉半晌,才下定决心“告诉陆巡,一定要用之遏之。”

  “是。”

  “但愿祖宗宽恕,”皇帝喃喃道“若非此时鱼死网破,儿孙怎会出此下策。”

  辟劝道:“说不定结果是他们两败俱伤,岂不好?”

  “话虽如此,却非王者所为。”皇帝挥挥手“你也累了,明再说。”

  辟叩头告退,走到屋外,却见四周侍卫虽然不少,远处军的火把却较从前上江的情景黯淡了许多,忙找到郑璧德询问,才知道皇帝出来的突然,只叫了一班亲信的侍卫随驾,军还在调动。

  辟笑道:“皇上只怕要在这里常驻,那些留在上江的军多数都不顶用,京营那么多兵放着,不如请兵部再调些人手来,只当练。”

  郑璧德正在为此事忧虑,闻言大喜,这便去给兵部写禀贴。辟又修书给姜放,说明只要长手和弓箭手各五千人调至上江即可。如此一闹,也差不多要半夜了,由小顺子服侍着睡下不一会儿,一顿闷雷下来,便听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辟翻身坐起来,支开窗,向东首打量,果见一条人影没头苍蝇般撞,想是自己才刚听得没错。

  “师傅,怎么了?”小顺子迷糊糊地问。

  辟披上衣服道:“我去去就回,你千万别动。”他翻窗而出,跟在那人身后,越看越觉得眼,紧追几步,那人已腾地回过身来,被辟一把捂住嘴,拖回房中。

  小顺子忙着披衣起来,看清面前的人,吓得魂飞魄散“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年轻人咧开嘴笑“我找辟来的。”

  辟气得无可奈何,命小顺子关严了门窗,低嗓子厉喝:“你疯了么?李师!”

  “我没有疯!我要出!我要去北边!我要杀敌…”李师声音刚拔高,便被辟一掌扇在地下。

  “你先杀了我罢!”辟几乎被他气得又要咳嗽,小顺子呼了一声“打得好”端过水来让辟消气。

  李师瞪大双目,紧握拳头近过来,怒道:“你想我是为什么上京找你来的。”

  “我知道了…”辟叹息“你是个闲不住的闯祸大王。怪我把你扔在京城不管。”

  李师听他这么说,怒气顿消,着辟道:“震北大将军上个月就发兵出,我急得什么似的,却不敢进宫找你,今天街上看到皇帝摆驾出京,听说是到上江来,我想这里好歹也来过,所以找来了。你给我想个法子,让我跟着震北军吧。”

  “知道了,知道了。”辟道“你老实说,就你一个人来的么?沈飞飞呢?”

  “他不肯来,他上回让明珠姑娘教训了一回,说是再也不惹祸了。”

  “怎么没有你怕的人?”辟笑道“这里的侍卫都是你的手下败将,多半认得你,你先不要走动,今晚躲在我屋里,明天我给你安排个热闹的地方。”

  辟原本最担心的是让吉祥察觉到动静,好在吉祥侍奉皇帝在倚海阁,当中隔着密林,有些路程,别的侍卫论耳目聪明尚不及李师一分,暂且放下心来。次一早让小顺子找出替换的宫衣,强令李师穿上。

  李师道:“我不穿太监衣服。”

  “呸!”小顺子怒道“师傅不是宦官?师公不是宦官?美的你!不穿拉倒,省得白糟蹋了我的衣裳。”

  李师嘟着嘴勉强穿了,小顺子已赶上他的身高,却不如他魁梧,衣裳紧紧绷在李师身上,十分滑稽,逗得小顺子拍着手笑。

  辟嘱咐道:“李师没有牌,不能出门。小顺子,今你就哪里都不要去了,给我看着他。”

  “是。”小顺子见李师还紧跟着辟,忙一把拉住“我的师叔,我的爷,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饶我一条小命吧。”

  辟打起伞身就走,转眼消失在林中小径里。李师坐卧不安地等了一天,有人前来送饭时还让小顺子撵在里屋,直到天黑了,辟方才回来,命小顺子解下牌给李师,又将油衣裹得结实,戴上斗笠,左右打量了一会儿,笑道:“也能充个数,跟我来吧。”

  李师跟在他身后一叠声地问:“去哪里,去哪里?”

  “闭上你的嘴。”他放的声音吓得辟一个寒战“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这样的人就该和那闯祸的祖宗凑在一块儿。”他拣了人少的小路,蜿蜒了半天,才到了江边一片联营,亮了牌,辕门前守营的军士都认得他,行了礼放入。

  辟带着李师直奔中军帐,掀开帐帘,里面只立了一个青年,脸上扑扑风尘,目光飞扬骄傲,向着辟懒洋洋抱了抱拳。

  “这是京营教头黎灿。”辟对李师道。

  李师摘了斗笠,上下看了看黎灿,道:“怎么是个小白脸儿?”

  黎灿指着他问“这个愣头青是谁?”

  “承你的情,让我知道了你的大秘密,今天我回礼来的。”辟轻松写意地往椅子上坐了“这是我的兄弟李师,惹了无穷的麻烦,不能在侍卫面前脸,求你照顾一二。这个大把柄抓在你手里,你我各有牵制,今后能放心了吧?”

  黎灿道:“这不叫回礼,叫要挟。他什么官职?”

  “没有官职,想给你做个贴身的亲随,还须给他弄个牌。”

  黎灿冷冷道:“那不容易么?门外就是一万张牌,随便杀个人,就有了。”

  “你敢?”李师立时大怒。

  “交给你想办法吧。”辟了李师,把棘手的事扔给黎灿,当真浑身轻松,心神俱,从李师带上摘下小顺子的乌木牌,道“我兄弟与陆过很,找他帮忙也可。我走了。”

  “且慢!”黎灿和李师都是大叫。

  “这就完了?”李师更是大怒“你又是把我往外一推了事?”

  辟将他拉到一边,低声抚慰道:“怎么会?这是你能距我最近的地方了。我每隔两三天便会往这里来。再说,”他眯着眼睛瞥了黎灿一眼“这个人的武功比之姜放尚有过之,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不妨拿他喂喂招。”

  “当真?”

  “我和他过手,你一试便知。”

  李师不住掌打量黎灿,黎灿被他看得一身冷汗,道:“干什么?”

  “嘿嘿。”李师喜不自抑地笑。

  辟又道:“我和姜放有很多十分机密的书信,件件都事关中原气数,百姓安危,想找个武功极高又亲近的人来往传递,保护信件不失,除了你似乎无人能担此重任,你愿意帮这个忙么?”辟来得匆忙,上江至京营姜放处一时消息传递不便,正在头痛,正好有李师闯来,倒多了个帮手,此时不遗余力地哄着他,李师不由心花怒放。

  “好!我来。”

  “那些信件,都会夹在京营和我往来的公文里。此事极其机密,无论陆过、黎灿,还是沈飞飞,你都不要透半分。”

  李师整肃了精神,认真道:“是。”

  辟心中暗笑,嘱咐黎灿教给李师军中礼节。李师每两天在小合口和上江之间往返一次,带来各地谍报。辟除了让小顺子取信,有时自己也空来,总见黎灿笑嘻嘻心满意足的样子,李师脸上、身上轻伤累累,知道黎灿又将满腔怒火尽数撒在李师头上,李师却甘之如饴,追着询问黎灿法的破解之法。

  辟道:“我们这一门到了师傅一代已经传承了近百年,历代都侍奉皇室。我们身处大内,如何大开大合地习武?故而比之招式,更注重内功心法。你要我在招术上指点你,还不如寻姜放、明珠亦或沈飞飞更好。”

  李师疑惑道:“可黎灿却说你的招式妙得很呐?”

  “不然,这是我的内功修为到了,就比方我在楼上往下看你,你的一举一动我尽收眼底;你在楼下看我,却只能看见我脸罢了。内力修为也是一样,到了一定的层次,所谓招式不过是一时应变的机巧,看去都一目了然。黎灿的法虽然霸道,却无诡异之处,纯粹的一股刚强之气,悉由内力发送。如果你的内功能够练到他的程度之上,也能想办法克制。要论到招式,黎灿的法中剑意盎然,再者他的软剑也有独到之功,我要你和他多手,就是为了弥补你招式上的不足,机会难得,好好把握吧。”

  “我明白了。”李师点头道“可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北呢?”

  “快了快了,你现在军中挂了号,将来找个因由调到震北军中,也方便得很。”辟敷衍他“你的伤不要紧?”

  “不要紧,不要紧!”李师大笑。

  “你看来很高兴啊。”辟道“现在可闲不住了吧?”

  李师挠着脑袋“算是吧。别说是我,就是你不也很高兴?看来少了很多心事似的。”

  “是么?”辟想了想“你说的没有半分道理,最近千头万绪的事情已让我焦头烂额了,怎么会没有心事?”

  他又找黎灿说了几句闲话,告辞沿着江岸缓缓转回行宫,一路江山似画,烟雨如织,小顺子替他打着翠竹伞,仍有细雨随着江风扑在脸上,没走多远,青苔碎石的小径上透亮的雨水也渐渐沾了鞋面,他忽然驻足,问道:“小顺子,你喜欢上江么?”

  “喜欢。”小顺子干脆利落地道“少了好多额外的烦恼。要是明珠姐姐也在,就更好了。师傅呢?”

  “我也喜欢住在上江。”辟点了点头。

  丛林江水似乎隔开了太后、隔开了家仇、隔开了嫔妃的纠、隔开了朝臣的喧嚣,全心全意忙碌在繁琐的政务中,倒使他平静喜乐。

  “大捷!”大路上骏马飞奔的蹄声,报捷的军士不住欢呼“震北军大捷--”

  辟和小顺子转过头去,正见快马一掠而过,声在细雨中渐行渐远。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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