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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负情弃爱
  心愿,几乎是每个人生命中必定有的东西。

 贪婪的人,可能同时有着多个心愿;但简单的人,可能一生就只有一个心愿。

 但无论如何,当这些心愿真正实现的一刻,那种无比的喜悦和兴奋,是绝对难以形容的。

 越大的心愿,实现时所带来的喜悦便越大。

 然而,谁会想到,当渴望已久的心愿实现的一天来临时,反而会令你失去更多更珍贵的东西;而且可能令一生从此改写?

 得与失,往往也是难以取舍。

 但,上天可会如此轻易让人选择?

 当然不!

 到这天真的来临时,谁也逃避不了。

 要发生的,始终会发生。

 而且,就在今夜发生。

 这一夜所发生的一切,尽皆出乎程悔意料之外。

 而且,似乎每一刻都迫他在生死线上徘徊。

 当他从铁索上往万丈深渊飞堕之时,他曾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岂料却被匿藏中的神秘怪人所救。

 当他以为已从死里逃生的时候,怪人又向他遽施毒手。

 而当他以为必会毙于怪人魔爪之下时,他居然

 没死!

 程悔没死!

 连他自己也无法相信,他竟可在怪人魔爪之下保存性命。

 但他仍好端端的活着,却是不争的事实。

 在他晕倒之前,明明听见怪人说对广成仙派的人恨之入骨,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对他手下留情。莫非想到了更好的方法折磨他?

 这一切还是容后再算,目前程悔应做的,便是先察看伤势如何。

 他运功一遍,发现只是经脉有少许不畅,那想必是刚才被怪人的气劲所震伤。除此之外,一切并无异样。

 就在此时,中蓦地响起怪人的声音:

 “你…醒了?”

 声音仍是沙哑无比,就像是野兽在喉间发出的沉哮。

 但奇怪地竟带有几分慰问的语气。

 程悔一听怪人的声音,忙从地上弹起戒备。毕竟他还不知怪人到底有何居心。

 “你…怕我…杀你?假如我要杀你,你还可活到现在吗?”

 怪人话中出的神态,与程悔晕倒前截然不同,使程悔感到有点莫名奇妙,只冷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程悔虽不答话,但怪人仍自顾自说下去:

 “你必定很奇怪,我为何会不杀你。这个…我也不知何故,刚才正要下手的时候,我的杀意突然消失。”

 “杀意既失,杀了你也是徒然。因此我才放你一条生路。”

 “也许…你令我想起我的儿子吧?”

 提起儿子,怪人声音也转而变得黯然神伤。

 怪人既道明一切,程悔的敌意也骤然大减,而且见怪人想起往事而黯然,心中竟起了一丝同情之念。

 瞿地,怪人竟提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要求:

 “你…愿意听我说关于…我的故事吗?”

 在昏倒之前,程悔本对怪人怀有很强烈的敌意,但现在听她话中含意,似乎有着一段很悲惨的过去,更可能牵涉到广成仙派。但说实在,他也不忍心拒绝怪人的要求,于是也就答道:

 “反正我也未想出返回崖上的法子,就听你说说也无所谓。”

 也许怪人实在已很久很久没跟人说话了,如今骤闻程悔肯听她说话,心中竟生起一份莫名的喜悦。

 她缓缓闭上双目,极力从浩瀚无边的深海思中,寻回那失落已久,却又无法舍弃的段段往事,渐渐地,她找到了,更开始投入去,然后才幽幽地道:

 “在很多年前,我想…也有二十多年了,在南方的南楚国,有一个很有名的武林世家,其家主的武功及武林地位俱臻上品。而我,便是他的独生女。

 当时我才二十岁,虽说不上美若天仙,但样子也长得不错,加上我爹的武林地位,追求者也算不少,只是我一个也没看得上眼。

 直至那一天…

 直至他的出现…

 那天正是初秋时节,我独个儿跑到山上狩猎。山上虽时有猛兽出没,但我自少已得爹传授武艺,武功自是不弱,一般的猛兽也未能伤得了我。

 可惜,那次却不幸地遇上了一头硕大无朋的大黑熊。那头黑熊少说也有二丈高,而且凶猛无比,一看见我便向我疯狂袭击。我当然无法匹敌,甚至逃也逃不掉,眼看我将命丧熊爪之下,他出现了…

 在最危险的一刻,他把我从熊爪之下救走。

 那时的他,简直就是一个盖世英雄。他的翩翩风采,俊朗的外表,深邃而刚毅的眼神,把我深深吸引着。

 我甚至浑忘了正身陷险境。

 就在此时,一阵如雷吼声把我惊醒,那头巨熊又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我们扑击过来。

 我只觉眼前人影一幌,他已如疾风一般向黑熊。

 单从他俊逸的外表,绝难想到他的武功竟是如此高强。他徒手与巨熊周旋了近千回合,终于也把巨熊杀死,惟身上亦中了巨熊数爪,弄至满身伤痕,我连忙带他回家治伤。

 这段时间我爹刚好出门,要一个月后才返,于是我便留他在家中疗伤。

 由于我娘亲早逝,爹平素十分宠我,故此其它师兄弟及下人等虽见我带了个陌生人回来,也不敢稍有异议。

 或许真是命中注定吧!在这短短一个月间,我和他已由朋友转而为恋人。

 其实第一眼看见他时,我已被他吸引着。此时更是毫无保留地把身与心都了给他。

 我暗暗对自己说:他是我今生第一个男人,而且也是唯一一个。我此生从此便属于他的了。我更打算待爹回来后便把我俩的事告诉他,到时我们便可正式成亲了。

 讵料就在此时,他告诉我一件非常震撼的事:

 “他…原来是广成仙派的弟子。”

 “广成仙派?”

 程悔心中暗叫,亦开始紧张起来,暗暗猜测那人到底是谁。

 怪人浑没理会程悔的反应,自顾自的续说下去:

 “本来广成仙派乃名门正派,我理应高兴才对。只可惜我爹年轻时曾与广成仙派有些少误会,从此便不喜欢广成仙派的人。

 我爹还有数天才回来,于是我便带他先往镇上客栈暂住,让我等待机会才慢慢说服爹接受他。

 数天后,爹果然回来了,而且更带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回来。他…

 竟然把我许配给一位武林世叔的公子。

 爹平虽然疼我,但对我管教亦甚严,因此我从不敢拂逆爹的说话,而我当时更不敢告诉爹我和他的事。

 又过了数天,我才找到机会到镇上见他,打算与他商量此事。

 岂料我去到客栈后,发现他竟然已不辞而别,仅留下一封信给我,说派中有要事,急需赶回去处理,待处理好后才回来找我。

 别无他法之下,我唯有呆在家中等。

 一等便等了两个多月,却仍未见他回来,而爹更不断追问我有关成亲的事。

 而更糟的是,一件绝不应该发生,更绝不可以发生的事,竟于此时发生…

 我…竟然…

 有了身孕!

 我只感到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

 我尝试过逃走,偷偷地到广成仙派找他,可惜却被爹发现,更知道我有了身孕这件事。

 我把一切告诉了爹,只隐瞒了他是广成仙派门人,我怕会因此惹起事端,这件事实在牵连太大了。

 爹误会了他是个无情薄幸之徒,坚决不许我去找他,更说待我把孩子生下来之后,便将之杀掉。

 这段期间,我不断遭人白眼,别人在我跟前跟后说尽一切最难听的话,甚至爹也不再认我作女儿,从此一句话也没跟我说。

 这一切一切,我都默默地忍受了。因为我深信,他绝不是忘情负义之人;他不回来找我,必定另有苦衷,我一定要当面向他问个明白。

 这段日子,可说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但我都熬过了,而且终于到了临盆的日子。

 我千辛万苦,终于把我腹中的孩子诞下,而且更是双胞胎。

 那是一对兄妹!

 我还没有替他俩起名,我要留待他俩的爹给他俩起名。

 虽然临盆后我的身体极度虚弱,但我知这时是逃走的大好良机。

 我强撑着,抱起两个孩子便逃,负责看守着我的门徒也发现了我逃走,拼命地追赶我。

 混乱之中,我竟掉了其中一个,只能带了一个孩子逃掉,那是一个男婴。

 我想那女婴必定被爹杀死,哭得死去活来。

 我孑然一身,带着那个男婴,从南楚千里迢迢的跑去西歧,沿途乞的、偷的,我都干尽了,夜被人侮辱、奚落、追打,受尽风霜雨雪,我甚至觉得自己不像一个人。

 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我终于到达四歧,到达隐宝山,到了广成仙派。

 我终于见到了他。

 他一见到我,面上竟没有半丝喜悦,只有无限的震惊和讶异。

 他一句话也没跟我说,便带我渡过铁索,去到另一面断崖之上。

 我告诉他这是他的孩子。

 他不信!

 我哀求他让我两母子留下。

 他不肯!

 他,更为了保存广成仙派的名声,为了保存他的地位,竟干出一件灭绝人的事。

 他,竟重掌把我轰下山崖!

 我受尽折磨为他诞下孩子,千辛万苦离开家园来找他,换来的就是那一掌!

 原来一直以来,我所想的、我所做的,我所付出的,全都是一厢情愿。

 那无情的一掌,把我的梦彻底地粉碎,也把我一生彻底地粉碎。

 我开始后悔。

 我开始恨。

 假如我能不死,假如我能回到崖上,我一定会把他碎尸万段,以他的血和来祭我那双无辜的孩子。

 但,这崖深逾万丈,掉下去,又怎能不死?更遑论能返回崖上找他报仇。

 不知是否上天可怜我,对我作出一点施舍,我竟发现了一个可以不死的生存机会。

 我竟看见崖壁有一个凹入去的破,而距离破之下不远更有块凸出的石块。

 我在半空稍微移动身子,向那块岩石堕下。

 就在快要撞上岩石的一剎那,我鼓尽气力一个翻身,重重踏在岩石之上,借着返弹之力跳进中。

 我回头一看,已见刚才给我借力的岩石堕进崖下,可见我下堕的冲力何等巨大。

 就这样,我捡回了性命。而这二十多年的日子,我就靠这条蔓藤捕捉飞乌来苟延残

 我要等,我要等到返回崖上的一天,我要报仇!

 我要报仇!

 听罢怪人的经历,程悔虽未尽信,却也感到她实在十分可怜,内心掀起了一份怜悯之情。

 可是,他的心还有一个很大很大的疑问:

 “前…辈…,你可否告诉我,那个‘他’…到底是谁?”

 怪人早料到程悔会有此一问,冷哼了一声,答道:

 “你很想知道那个丧心病狂,泯灭人的人是谁吗?好!我便告诉你,让你他能公告武林,为我讨回一个公道。”

 “那人,便是人皆尊崇、广成仙派的掌门人”

 “天!”

 “玄!”

 “子!”

 甚么?当忘情负义,为了一己名誉地位而狠心把怪人推下黄泉死路的,竟然是…

 天玄子?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程悔怎也不信他平至为尊崇敬爱,自小把他养大的恩师,竟会干出这种灭绝人的事。

 但怪人刚才所说的一切,又不似是捏造出来的。

 他只觉脑海一片混乱,口中不由自主吐了一句:

 “不可能!师父…不可能会干出这种事。”

 怪人语态平静的说:

 “哼!信不信由你,我可没心情编故事来骗你。”

 “不过…我倒想跟你来一宗易。”

 程悔大奇,问道:

 “哦?甚么易?”

 怪人说道:

 “那就是:我帮你返回崖上,但你要带我一起去。”

 看来这才是怪人留程悔一命的真正原因,但程悔仍有些不明白,问道:

 “以前辈的武功,其实不用我帮忙,也可独力攀回崖上,何以…”

 怪人又是一声冷哼,道:

 “哼!假如可以,难道我不会独自攀上去吗?只可惜当我虽捡回性命,但我踏石借力之时,下半身完全承受了下堕的无匹冲力,以致…”

 “我双脚的经脉骨骼全碎。莫说是攀山上崖,就是稍微移动一下也不可以。”

 原来如此。

 程悔看了一看口,心想这离崖上少说也有万丈之距,凭他个人之力,恐怕还爬不到一半,便要往崖底掉下。

 但若加上怪人的深厚功力,或许还有半点希望。

 只是假如怪人返回崖上,必定会找天玄子麻烦,届时难免会有伤亡。

 程悔虽未能立定主意,但眼前形势若他说一个“不”字,恐怕立即便被怪人分尸,于是借题分散怪人注意力,问道:

 “对了!我还未知前辈高姓大名。”

 “嘿!想拖延时间吗?不过,你一是带我上崖,一是死在这里,就算让你知道我的名字也没关系。”

 “我姓…”

 “程!”

 程?怪人竟与程悔同姓?

 程悔心中陡地一震。

 “小子,听到我的姓很震惊吗?南楚程象的名头可绝不比广成仙派低啊!”

 “你,又姓甚名谁?入了广成仙派多久?唉!假如我那双儿女尚在生,他们相信也有你这般高大了…”

 骤闻怪人这句无心之语,程悔脑海突然涌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登时如遭雷轰电殛,口中颤危危地道:

 “我…姓…”

 “程!”

 “而且…无父无母…”

 “自小…被…师父…”

 “抚养…”

 “成人!”

 怪人一听,也是心头狂跳,不可置信地重复程悔刚才那句话:

 “你说…你姓…程…而且无父…无母…自小已在…广成仙派中…长大…?”

 程悔轻轻点头。

 怪人紧张地追问:

 “你…你…是否…乙亥年四月十四出生?”

 程悔无限沉重地回答:

 “师父并没有告诉过我的生辰八字,我只知道我确实是乙亥年出生的。”

 怪人的心越跳越急,又再紧张地追问:

 “那…么,你左边肩背之上,是否…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程悔没有回答,默默地卸下外衣,出一身结实的肌,然后缓缓转身,背向怪人。

 山虽极之昏暗,但怪人长年栖身于此,早已训练出一双比野兽更敏锐的眼睛。即使只有半丝烛光,她也能清楚视物。

 她锐利的目光,落在程悔左肩背上。

 那里…

 确实有一块鲜红如血的胎记!

 怪人震愕得目定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程悔轻轻地穿回上衣,慢慢地转身,然后从头上取下一些东西。

 他拿起那东西,让怪人能看清楚,然后说道:

 “这块玉佩,我自小已系在身上,师父曾说,这是我父母遗下之物。”

 怪人一看,那原来是一块碧绿得近乎完美无瑕的绿玉,前后皆雕上一个“程”字。

 这块宝玉,怪人十分熟悉。那是她小时候她的爹特意高价购回,然后命人加工雕上“程”字而给她佩戴的。

 这块宝玉,一直跟她形影不离。

 后来她诞下婴儿,带了男婴逃走,在往西歧路上转挂到男婴身上的。

 天啊!

 尽管一件又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正在崖下发生,崖上的一切却并无特别。

 说并无特别,只因程悔掉下山崖之后,卓无忧“当然”很悲伤“当然”感到不知如何是好,而且,当然会去告诉天玄子。

 而如今站在崖上一老一少的两条人影“当然”便是天玄子和卓无忧!

 卓无忧的面上,半带惊惶、半带悲伤。

 悲伤,当然是因为他视如兄长的程悔为救他而堕崖送命。

 惊惶,却是因为他两师兄弟违背师命,擅闯地而弄出这弥天大祸,也不知天玄子将会如何处罚。

 而天玄子却是一脸漠然的看着这深不见底的深崖。

 然而,纵使他如何极力掩饰他此刻的心情,他眉宇之间还是隐约透出一股极度沉痛的哀伤。

 他跟前这个悬崖,竟夺去他一生中至爱的两个人的性命。

 他想问天。

 却无话。

 他想痛哭。

 却无泪。

 他,也不知要站到何时,才肯离去。

 世事变幻无常。

 天意难料难测。

 渴望再见多年的人,如今乍现眼前,程悔一时之间竟感不知所措起来。在漫长的成长岁月里,他曾幻想与娘亲再见的情景不下万次,但没一次会是现在这样。

 他怎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半人半鬼的怪人就是他娘亲。

 难怪当他一见到活像一具干尸的怪人的时候,他竟有股莫名的冲动想去触摸她。

 那是一种感觉。

 一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感觉。

 而更叫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相对了二十多年的恩师,竟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事情怎地一下子变得这样复杂?

 他脑海一片混乱,甚么也想不到。

 反观怪人,她自看见玉佩后便一直没有说话,眼中的泪水不断涌出。

 那是遗忘已久的泪。

 本来自她掉下崖的那一刻起,她以为今生今世再没有泪。

 可是现在却不由她不流泪。

 若说她对这世界还有半点希望的话,她的两名子女便是她唯一的希望。

 可惜她早已认定他俩已先后惨遭毒手。

 如今程悔蓦然出现,冰封的心实时被溶化,泪水从眼中疯狂涌出。

 视野也变得模糊。

 程悔的面目和影像也更模糊。

 她不断反复地问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还是仅是幻象?

 沉默的气氛凝聚于中每一个空隙,这一刻,就似是整个世界也为他俩而停顿下来。

 然而,一句埋藏在程悔心底多年的说话,却把这沉默打破

 “娘亲…”

 简单的两个字,细如蚊子飞过的声音,贯进怪人耳中,却比旱天惊雷更震撼。

 娘亲,多么普通而简单的两个字,却包含了千般思念、万般爱意。

 就是这两个字,同时唤起了怪人和程悔体内一份无法理解、血浓于水的骨亲情独有的感觉,把两颗充满惘、疑惑、震撼的心连结起来。

 这一刻,就是没有任何证据,没有任何解释,他们也能肯定,对方就是自己失散多年,夕牵挂着的娘亲和儿子。

 程悔再也按捺不住,一股热血驱使他冲前跪倒在怪人跟前,连续唤了数声“娘亲”

 怪人干瘪的手温柔地经抚程悔的头,喃喃地道:

 “你…你果然是我的好孩子,总算那禽兽还有半点人,没把你杀死,而且还把你养大。但他必定造梦也没想到我居然未死,而且我两母子竟有重逢的一天,真是老天有眼…

 老天有眼…”

 “来,告诉娘你叫甚么名字!”

 程悔脑海突然灵光一闪,道:

 “我…单字叫”

 “悔!”

 怪人一听,倏地仰天狂笑,笑声中充满凄酸苦涩,自言自语道:

 “哈哈!悔!悔!好一个‘悔’字,这禽兽居然也会为他所干的事而后悔!但后悔也没用,我是绝不会原谅他的!悔儿,来,快与娘亲一起返回崖上,把你那禽兽父亲千刀万剐!”

 程悔一惊,弹后了两步,道:

 “不!娘亲,我要你先答应我一件事,否则我宁可与你一起留在此山中,也不返回崖上。”

 怪人急道:

 “好!好!好孩子,娘甚么也答应你,你即管说出来好了!”

 程悔说道:

 “我要你返回崖上之后,暂时不要向师父…动手。”

 怪人忿然道:

 “不!娘甚么事也可答应你,但要我放过那禽兽,我办不到!”

 程悔解释道:

 “娘亲,他毕竟是我师父…爹,而且对我也有养育之恩,我怎忍心见你俩互相残杀?

 何况所有事我也只听你片面之词,待我把一切弄清楚,若他真的干过这些事,我必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娘,信我吧!”

 程悔语词坚定而恳切,怪人虽心中不愿,但自知拗不过程悔,心念一转道:

 “好!娘就听你一次,但若是他先出手,我可不会留情的。”

 程悔大喜,道:

 “我相信师父他绝不会那样做的,待我想想有甚么方法能安全返回崖上。”

 程悔左思右想,终于决定用最原始却又最危险的方法。

 他决定背负着他娘亲爬回崖上。

 这方法虽然危险,稍一不慎便会再次跌下深谷,届时也许再没上次般好运。

 可是,除此之外实在别无他法。

 为免体力逐渐下降,因此他更要从速行事。

 他背负起怪人,用蔓藤把他们紧紧捆缚在一起,好等怪人能稳住身形。

 其实他也没信心攀回崖顶,但就算要掉进谷底,他也不会拋下娘亲。一是一同返回崖上,一是一起掉进谷底好了。

 程悔步近口,作好了心理准备,深了一口气,双脚使劲往地上一蹬,人如大鹏展翅般冲天而起。

 这一跃竟有二丈高,可见程悔的轻功着实不差。

 就在快要力尽之际,程悔双臂注满毕生功力,十指箕张,如钢爪般直进岩壁之中,然后运足臂力、力、腿力,腿尖勉强撑着少许岩壁的凹凸点来稳住身形。

 程悔眉头一紧,暗忖:

 “这峭壁异常陡斜,而且远比想象中坚硬,以我的功力恐怕未必能攀到一半…”

 正思量间,一股暖蓦地自背上传来。程悔只觉精神大振,全身充满雄浑内力。

 原来是怪人从他背后传功给他,难怪早阵子怪人说要合二人之力方可攀回崖顶。

 这二十多年间,怪人虽然下半身不能活动,但每除了猎食及休息外,所有时间均用以潜修内力,故此她现在的内力已达到一个十分惊人的境界。

 程悔得怪人功力之助,内力登时增强数倍,再无所虑,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快要返回崖上,程悔的心不忐忑不安。

 天玄子真的是他父亲?

 当年真的是他一手粉碎了他本来美满幸福的家?

 他真的曾干出这些丧尽天良的事?

 假如他娘亲所说的全是真话…

 那他应该怎样面对这个他一生最尊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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