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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死有所值
  “找死!”

 易容厉喝,手上剑斜刺出手。

 “万宗归一”

 易容的剑法乃是无物不可作剑,天下各法,俱归剑宗,是以草木桌椅,甚至几百上千斤的巨石也可被他当成剑刺出。

 万法归一,这凝聚万物万法而成的剑法,以剑使出,威势当然更巨。

 五行轮回端的厉害,方圆数丈之内,被那疾旋的内气带动,仿若龙卷风般,枯败草叶,浮屑灰尘,甚至蔓生青草地皮也被旋转之力“”起!

 易容依旧原式不变,一剑刺出。

 依旧漫天飞灰,依旧草叶旋转,可那施术的五秘杀手却被易容刺穿了喉咙!

 五秘杀手轰然倒下,眼睛圆瞪。

 他们没有一个人相信,居然有人一剑就破了五行轮回,一剑就杀了他们,他们死的并不自知,没有惊惧,只有怀疑!

 易容剑势忽变,剑尖直指张宾,张宾面色一变道:“他们几个无关轻重,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易容沉声道:“豪死后,我曾在他墓前发誓,无论怎样,都得助他完成遗愿,谁阻拦我,我就杀谁!”

 易容眼中俱是狂神色。

 张宾满面愤道:“反正我也无法逃脱,这五秘杀手跟了我近十五年,我倒不忍心他们抛尸荒野,且容我埋了他们再来领死!”

 语毕,也不顾易容之剑已至咽喉,跨步上前,发力向地上推了一掌。

 草地本软,但若要推出一个五人合葬的大坑来,也需几千斤力气,张宾本已重伤,此时又动用内力,哪里受得住,一口鲜血又告咯出。

 鲜血咯出尚有一丝挂在嘴角,张宾不以为意,轻轻一推,将那五秘杀手悉数推入坑中,然后双手力划,划出土坑大小的土块来,双掌一震,将那土块盖在坑上。这一动作完成,又是一口鲜血咯出。

 众人暗自心惊:这张宾不但智计高绝,轻功出众,便是这般内力也已臻化境,天下已无几人能高得过去。

 易容面无表情,倒也任张宾去做。

 张宾跨上武侯车。

 看着方才张宾连番动作,在场之人,倒无一人想过要阻挡张宾,张宾坐上武侯车,忽的伸起了钢板,钢板将武侯车上下包围密密实实。

 众人此时才心生警惕:张宾要逃。

 到手的鸭子岂能容他飞了,凤凰夫人、连三滔、王元禧、刘琨俱都围了上去,只有祖逖未动,他的心中有了一丝不忍,他认为:张宾绝不会逃。

 武侯车中传出张宾沉闷笑声:“你们终于上我当了!”话音未落,武侯车凌空飞起。

 凤凰夫人冲天而起“凤鸣于天”头而击。

 连三滔飞身跃出,手中竹灌足真气,向武侯车空隙捣去,他为乞丐,对这等机关消息当然在行。

 王元禧亦不甘落后,一个横冲,身形平,铜算盘、铁帐薄同时向武侯车砸去。

 易容站得最近,却是最后一个出手,他并没跃起,因为武侯车正从他头顶飞跃,他挥剑朝武侯车底部刺出。

 后发先至,易容这一剑极有把握刺穿武侯车。

 这一剑力道大极,纵便是顽石一块,也会被刺成两半。

 刘琨待要上前,看见祖逖未动,心中暗道:“无论如何,张宾也无法逃脱,我倒不必跟着起哄打一只死老虎了。”

 刘琨跨了半步,又退了回来。

 武侯车虽然构造巧,但哪里经得起四大高手齐力攻击。

 武侯车被击得四散裂了开来。

 凤凰夫人娇喝道:“你果然还存侥幸之…!”

 凤凰夫人话尚未完,身子疾向后飘,脸上花容尽失。

 连三滔、王元禧脸色一变,身形向后亦翻。

 唯有易容剑势不改,依旧向张宾刺到。

 张宾手中捏着两枚黑弹,发出幽幽黑气。

 “惊天动地!”

 时间仿若停止,一切动作仿若定格。

 凤凰夫人在退。

 连三滔、王元禧在退。

 唯有易容一剑仍在刺出。

 刺入了张宾小腹,血尚未出。

 张宾脸上有笑,笑得极其灿烂。

 火光闪现,一声巨响,稍远处祖逖,刘琨只觉头一闷,立时被震得晕了过去。

 这一炸,比那平城中一炸更要厉害数倍,方圆千余里俱被震动,似乎连此时远在襄国的石勒也被震动。

 石勒的心随着这声巨响,猛地跳动了一下。

 “该不会是右侯出了事吧?”石勒心中暗想。

 “你感觉到了方才的震动么?”石勒问身旁徐光。

 徐光茫然,摇摇头道:“我没有感觉到!”

 石勒摇摇头,心中疑道:“方才一定是我的幻觉。”

 轩辕龙也感到了这一震,轩辕龙正坐在一艘船上。

 船在长江上行驶,正由入海处向建康而去,离平城三千余里。

 “莫非阿蛾出事了?”

 “或许是起了海,怎的今天晚早起了半个时辰!”轩辕龙满心疑惑。

 一枚火弹,惊天动地,两枚火弹,那就是毁天灭地了!

 祖逖从昏中睁开眼睛,立时被眼前情形驻呆了,此地哪里还有什么齐人深的野草,早已被那火弹掀得翻了过来。

 张宾、凤凰夫人、连三滔、王元禧、易容,连那刘琨,哪有一个人在,四处都是残肢断体,血将肥土染成暗红,而太阳已在升起。

 祖逖开始呕吐,吐出来的秽物全部是暗红之,那是瘀血。

 祖逖强忍着中剧疼,四下里寻找,但哪里还有一个活物。

 祖逖喃喃道:“这便是相争,这便是我们所要结果么?”

 “士雅!”泥土里爬出一个人来,正是刘琨。

 “你还没死!”祖逖顾不得伤痛,一把抓住刘琨的手“他们也许没死,待我来找找着。”

 祖逖大受鼓舞,这一战,居然毁了这么多英雄,他心有不甘。

 刘琨长叹道:“没用了,他们已都被炸成碎片了!”

 那一刻,爆炸发生的那一刻,刘琨被气波之劲冲昏的那一刻,那静止的一刻,一粒火弹毁了五个世上一高手。他看得清清楚楚:张宾、凤凰夫人、连三滔、王元禧、易容的身子都被炸得变了形状,已有裂痕,但血尚未出。

 张宾死了,张宾的第三个天下第一便是火器天下第一,这个第一,天下无人能与他相争,世人不知,待知道时,张宾已然死了,死在他自己所制的“惊天动地”之下。

 幸而张宾死了,若是这种火弹传下来,只怕世上之争,兵之祸,早已将人类自己灭绝数次了。

 朝阳初升,刘琨和祖逖相扶而去,身后留下的是一片荒原和五个世上一高手残缺不齐的尸块。

 大兴元年,汉鳞嘉元年八月初七。

 大将军靳准集百官于彰仪殿,密而扣之,杀刘汉旧臣七十三名,其中太宰刘景,大司马刘骥,太师刘凯处以凌迟。太傅朱纪碰壁自杀,太保并录尚书事呼延晏出逃。

 八月初八。

 靳准掘刘渊、刘聪皇陵,弃尸于市,鞭刘粲尸三百,强令刘氏宗族披麻带孝,葬靳环于皇陵原址。

 八月初九。

 靳准自立为皇,谥封靳环为孝烈皇,拜祭之时行皇帝礼。

 八月初十。

 中山王刘曜起兵二十万,征讨逆贼靳准,先锋刘岳、刘策、刘雅、盆句除兵分四路,各领兵两万向平进攻。刘曜自督中军,一时军势浩大,二十万军士席天卷地而来。

 靳准身受重伤,手底能征惯战之将缺乏,加之仓惶起事,没有外应,哪里能抵挡得住刘曜虎狼之师。

 八月十三。

 平陷于刘曜之手,靳准兵败如山,携二万部曲由都昌门向江淮逃窜,刘曜亲率刘岳、盆句除三千轻骑逐靳准于野,靳准半路伤口崩裂而死,群龙无首,二万部下遭刘曜袭击,伤者三千,其余悉数投降,刘曜斩之,野地血成河!

 可怜靳准苦心经营数年,做了四天的带伤皇帝,便“驾崩”于野。

 八月十五。

 刘曜自立为帝,下昭封石勒为大司马,大将军,进封赵公,派刘雅,刘策进驻汾

 石勒没有乘刘曜起兵攻打靳准之机袭取刘曜原据之州郡。右侯张宾之死,几乎击倒石勒,石勒下令上、襄国之兵,悉数带孝,七不举烟火,寒食以悼张宾。

 石勒七不食,号哭不绝,只至昏昏沉沉生下病来。

 七期满,石勒强忍病体,登点将台亲作祭文悼念张宾,石勒本不识字,祭文文理不通,但其作情深意挚,三军上下,无人不落泪痛哭。

 石勒一篇祭文尚未念完,便自哭得昏绝于地,眼中竟有血泪滴出,待得一旁徐光唤醒,又自读祭文,三两句下来,又复昏绝,这一哭,直哭得天地悲嚎,草木齐泣。

 八月十五。

 月圆之夜,石勒勉强吃了点东西,便唤徐光相陪登上浮图塔。

 浮图塔乃石勒应竺佛澄相求,在襄国建造的第一座塔,塔名浮图,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之意。浮图梵语本意,便是塔的意思,但为醒世人,竺佛图澄还是坚持起了这个名字。

 凉风习习,秋雾如水,石勒望着天际孤月,默默不语。

 徐光看了已然削瘦无比的石勒一眼,轻声叹道:“右侯孟孙死不瞑目!”

 石勒此时由于连不食,又嚎哭,嗓子早已嘶哑,闻听徐光此话,忙嘶声问道:“我还有什么没做到,望先生告我?”

 徐光长叹道:“孟孙先生常与大将军道,成大事者,不应拘于章句之学,俗世小礼,凡事应以大局为重,不以已悲而悲,不以己喜而喜,刻刻心怀天下,时时审势度时,今大将军沉痛孟孙先生之死而不能自拔,是以孟孙必深责自己不该为将军带来如此悲痛,见将军如此模样,他在天之灵又怎能心安?”

 石勒虎目中蕴含泪光,望着那轮金黄月亮长叹道:“我亦知晓这一点,但总还是止不住心中悲伤,一想起右侯给我讲的那些故事,我便忍不住要出泪来!我甚至恨这老天忒也无情,若是天丧我,便直接由我承受,缘何让我失去右侯!”

 石勒又一声长叹道:“右侯常常对我说,他最最钦佩的便是武侯诸葛亮,但怜借诸葛亮虽遇明主却不得其时,后又不得不辅佐刘禅那个混蛋,空有一身本领,却落得劳顿而死,只留下成都满城百姓之泪,他能遇见我是得明主,又逢世,正合建功立业,但此时他却离去,叫我如何能够不伤心。”

 徐光亦叹道:“孟孙先生虽死,却死有所值,靳准功力高绝,天下几乎无人能敌,孟孙先生一举毁去其身,靳准身亡实是孟孙之功,凤凰夫人、易容神剑若是联手来此寻将军之仇,只怕将军尚难抵挡。‘无处不商’王元禧和丐帮帮主连三滔势力也不小,孟孙先生一举而搏杀四人,就连祖逖、刘琨也因右侯之威而退隐江湖,不再过问胡汉相争之事,孟孙先生虽死,却是做了大将军也做不到的事情!”

 石勒悲声道:“在我眼里,右侯生命之宝贵,便是轩辕龙也抵不上,我的确不该顾忌英雄名头,当断不断,害得右侯为我丧命!”

 徐光又劝道:“死者已矣,生者尚生,大将军不可再伤心伤情,不然真的会辜负盈孙先生殷情赴死之意,若将军有事,可会有托孤之臣,石虎之,将军又非是不晓,将军若在一,他尚且不敢妄动分毫,如若将军不在,只怕将军诸子无一人可活!”

 “你说的极是!”一条人影由塔底飞身而上,白衣白袍,散发木屐,正是琅琊狂人王绝之。

 “你来了!”石勒声音低沉嘶哑。

 王绝之道:“我不该来么?”

 石勒苦笑一声道:“你来得倒也是时候!”

 王绝之长声笑道:“我也觉得我来得正是时候!”

 石勒身躯微微一颤,长叹一声道:“既然来了,那就开战吧!”

 王绝之摇摇头:“我来这里并非与你相战,此时此景哪里适合相战,我来这里是想与你品茶聊天的。”

 石勒微微一怔,继而明白了王绝之之意,嘴角出一丝微笑,摇头叹道:“我知你此时见我身体虚弱,不忍下手,是以借口品茶聊天!”

 王绝之道:“不管你怎么想,反正今晚月亮正圆,而我又十分寂寞无聊,算我求你陪我聊天,可以么?”

 石勒脸上悲意渐除,又长叹一声道:“你这人倒也难,看来,我也只有答应你了。”

 王绝之长身一揖道:“那我倒要谢谢你了,不然今晚喝茶还真找不到地方!我还有两个朋友,想必你也会愿和他们一起喝茶。”

 石勒一愣,奇道:“怎的不见他们上来!”

 王绝之道:“塔道里又黑又暗,他们又不会轻功,是以在下面等着我接呢?”语毕,转身又跃下塔去。

 石勒心中暗奇:“狂人行事果然不同一般,若是能和他做朋友倒是一件幸事,只不知他的这两位朋友是何等人物,能与他月夜并膝的,想必非凡,只是为何又不会轻功?”

 石勒心中正自猜疑不定,却见王绝之一左一右提携两人临空斜跨上来。

 那两人一男一女,一身氐人打扮,除了相貌略俊,年纪甚轻,其它找不出特别来!

 那少年手中提着一个竹篮,竹篮中尚有热气冒出,想必定是茶水。少女手中也提一篮,篮中有果饯饼等香味飘出,想来是那茶点之类了。

 王绝之向石勒引见道:“这是我的朋友弓真,那是他的子,名唤穗儿!”

 石勒轻哦一声道:“他就是清河崔家中一剑成名的弓真?”

 弓真点点头道:“我侥幸成名,倒让大将军见笑了!”

 弓真这些日子受穗儿熏陶,已经能将话谈得半文半土了,只是听起来不那么顺耳。

 石勒又看了看穗儿道:“这便是你那患难之子么!”

 穗儿上前行礼道:“穗儿见过石将军!”

 石勒忽的拍了拍王绝之的肩头道:“果然是两个饮茶好伴,我今天就陪你喝茶赏月,免得辜负了你一片情意!”

 徐光暗咳一声,其意当然不言自明。

 石勒眉头皱了一皱道:“王公子若要杀我,今动手便可名正言顺将我除去,哪里又会动用什么心思,你就不必多虑了,其实若是你放弃紧张心情,今晚的月也还不错。”

 王绝之饶有兴趣的看着石勒道:“你不再悲哀!”

 石勒点点头道:“无论谁拥有了你这样的朋友都不会感到悲哀!”

 王绝之叹气道:“只可惜我们终究难免一战!”

 石勒似乎精神好了许多道:“若是我放弃与你一战,你会如何!”

 王绝之仰头望天,长舒了一口气道:“我还是不会放弃,现在我已不单单是为父报仇,还要还杀胡世家一个人情!”

 石勒点头道:“我已听药先生说过了,说你散功之症非得合他兄弟四人之手才能治好,可谓天下第一难治之症!”

 王绝之苦笑道:“好不好治,我倒没有感觉,只是浑身上下被扎了近万银针,滋味的确难受!”

 穗儿从篮中拣出几个盘子来,盘子里各种果干果都有,弓真则从篮子里拿出杯盏和一壶热茶!

 石勒笑道:“我这个做主人的反倒要你们弄这些物什来,似乎有些说不过去,此塔连坐位也没有一个,只好委屈你们席地而坐了!”

 王绝之笑道:“看不出你人瘦了许多,倒连讲话办事也这么文绉绉了,瘦一点就是这种结果,我倒希望你能胖一点!”

 石勒被王绝之此言逗得一阵大笑,道:“是我错了!”

 王绝之道:“这才象我心中石勒!”

 石勒哭笑不得,只得道:“坐!”

 几人席地而坐,穗儿乃茶道高手,四盏雨前茶彻出来,浓香四溢。石勒端起杯盏,放在嘴前,却不立饮,而是深了一口气,赞道:“好香的雨茶小!”

 王绝之一愣道:“看不出你居然还是个品茶高手,我以为你只会行军打仗!”

 石勒取过一块饼,悠然反问道:“莫非我在你眼里只是个莽汉么?”

 王绝之哈哈一笑道:“天下有谁认为石勒是莽汉,那人便会被人认为是疯子,我是狂人,不是疯子!你在我眼中是个英雄,但你这样的英雄不会如此于茶道。”

 石勒长叹道:“我本不会饮茶,只是军中缺粮,右侯下令酒,我乃好酒之人,一次可饮三五斗,无酒可饮,自然难受得很,脾气也烦躁,右侯不言不语,便泡了一壶雨前小,说是能治酒虫,从此,我也便爱上喝茶了!”

 王绝之笑笑道:“看来,今穗儿的茶倒是选得很好,可惜没有酒,再有点酒或许更妙。”

 石勒道:“我不想饮酒。”

 王绝之道:“是因张宾之故!”

 石勒点点头。

 王绝之道:“张宾这人诡计多端,虽是个人物,我却不大喜欢。”

 石勒苦笑道:“你乃慷慨豪侠,所行之事俱凭心底,根本不会顾忌是否有利,而他乃权谋之臣,凡事以我石家军为先,又哪里能顾得上虚名,他倒也曾对我说过,若是他顾忌清名,便不会从中丘赶到军中寻我了!他为我谋,不知遭了天下多少汉人咒骂,他心中也很难受,只是从未表,老实说,我觉得你们汉人委实迂腐,嚷什么胡汉之分,张宾、竺佛图澄俱是对汉人有大恩大德之人,若不是他们,依胡人惯例,中原汉人至少要多死一半!”

 王绝之默然,石勒所说乃是实情,若是自己能换个角度,张宾倒不失是个英雄人物。

 王绝之道:“可我却还是感觉不好!”

 石勒道:“你任而为,可顾忌他人作何想么?”

 王绝之摇摇头。

 石勒笑道:“右侯与你一样,你感觉不好也无甚打紧,他哪里会在意半点,今夜月圆,我倒想谈点他事,你既见了轩辕龙,倒不妨和我谈谈他,我生平未曾服过什么人,但这轩辕龙,我却是佩服得紧!”

 “你不恨他杀了竺佛图澄么?”王绝之奇道。

 石勒道:“我杀了你爹,你可恨我?”

 王绝之摇摇头。

 石勒道:“即便是凤凰夫人联手谋了张宾,我居然无法言恨!战伐之事,又岂能以恨趋先!世上只有我看得起和看不起的两种人,却没有什么我恨或爱的人!”

 王绝之道:“你为张宾哭绝数次却是为何?”

 石勒道:“张宾是个英雄人物,天不假年,一个奇才就这么毁了,我当然悲伤。”

 王绝之道:“那轩辕龙谦和而有霸气,他兼而有小剑和你的两种特点,我第一次见他时,险些为他倾倒!”

 石勒眼中泛出奇光道:“轩辕龙的武功已然到达陆地仙佛之,我真想找个机会和他相争一番!”

 王绝之摇摇头道:“你武功虽高,却绝不是他的对手。”

 石勒默然道:“也许你说得对,若是我没有一身负累,倒也想学你的样子,提上一壶茶去找他,和他高谈阔论数后,再与他生死相搏,亦不愧来这世上一次。”

 一旁穗儿道:“你们既然这样钦佩对方,又意气相投,任谁退让一步,便可化干戈为玉帛,为何又非要杀个你死我活!”

 石勒和王绝之对视一眼,心中同时一叹,没有言语。

 穗儿又道:“王公子听说石大将军七不食,便急得跟猴儿似的,非得赶来劝说一番!我真弄不懂你们两个究竟是朋友还是敌人!”

 王绝之道:“这个世上没有谁与谁是所谓敌人,只不过有时上天安排一些人不得不为另一些人或另一些事去战!”

 石勒接口道:“我有时真想什么都不用管,还是一个在乡间务农的羯胡!干完了农活,吃了肚子,便什么忧思也没有了!”

 一旁弓真心道:“这就是英雄么?怎的还没有我的志向大!”

 王绝之却道:“今晚清风徐吹,圆月高悬,你是这样想,明天早晨你坐上帅椅,心里只怕无点滴这样想法,只是算计着如何击败刘曜,击破江南!”

 石勒道:“若是我坐上帅椅,依旧为个人情绪所扰,只为私心打算,那便是对不起那些与我同生共死,浴血而战的数十万弟兄!”

 弓真长叹道:“我在家乡尚未出门之时,便一心想做个天下闻名的英雄,像石大将军一样,待遇上石虎,方知所谓英雄乃是万具枯骨铺就,杀那么多人,我绝对杀不来!”

 石勒叹道:“天下没有哪个英雄手下没有万人鲜血的,就连汉人的祖先轩辕黄帝,大战蚩尤,相拼炎帝,统一中原,哪一战不是枕尸千里,血成河!”

 穗儿道:“那到底对不对呢?”

 石勒道:“我虽也曾杀人无数,也一统天下,但这到底对不对,我也说不清,我只知道必须这样做!”

 王绝之道:“自古法儒相争,便是讨论这个问题,可笑当世之人口称儒家仁义之德,却行法家霸权之道,我不喜欢江南司马,便是原因在此。虚伪卑鄙,却半点本事没有!若是汉人中有一个英雄人物,我便投靠于他,也好和你石勒争争长短!”

 石勒长笑道:“你游侠江湖,施展庶民之刀尚可,若要你做一方将领却不大适合,至少我不会任你为将!”

 弓真不服气道:“王大哥武功绝顶,又不怕死,智计出众,怎的不可任之为将!”

 石勒道:“你知道关羽为何最后败走麦城么?”

 石勒虽不识字,但张宾与其夕对坐,论史谈经,一些汉人典故自然了解不少。

 关羽赫赫有名,威震华夏,弓真也曾听闻这些前朝史典,百余年前的旧事。

 弓其道:“那关羽心高气傲,骄狂自负,因而败走麦城!”

 石勒道:“史家都认为关羽有勇有谋,麦城之失不过是一时大意之失,其实关羽注定要败,他始终未出一个圈子——千古忠义,若是王公子为将,便是另一个关羽,虽可名震天下,但却未必能出那个圈子来!”

 王绝之听得好奇,关羽义薄云天,实为武人楷模,不料石勒却有这番大异史家的评判之语。

 只听石勒继续道:“关羽华容义释曹乃其一,他身为大将却不尊将令,放虎归山,以致失去斩杀曹良机,未能乘赤壁之胜,一鼓而定中原,这是其一失——失之于‘义’;麦城之失,表面看来关羽狂傲,实则只是为表其忠,孙权替子求亲,行连横之策,他却认为若行此事,便是不忠,以虎女不嫁犬子之言喝叱,不审时度势,盲于其忠!关羽失败,非在其傲,而在忠义。将领狂傲方能起土气!这一点并非过失。”

 王绝之鼓掌道:“果然高论,见史家之未见!”

 石勒笑着问弓真道:“若是我以王公子为将,而你在某处受困,我前线战事正在吃紧,你说他会不会不置我的战事不顾,前去营救你?”

 弓真叹口气道:“会!一定会!”

 石勒道:“他这样做会不会影响我的大局?”

 弓真道:“会!”

 石勒道:“你说他这样做是否应该?”

 “不知道!”这次回答的却是王绝之。

 王绝之继续道:“我虽说不出应不应该,但我一定还是要做!”

 石勒失笑道:“正是如此,所以我不会任你为将!”

 几人俱都笑出声来。

 石勒一扫数来的郁闷,饮着雨前小,吃着饼果饯,与王绝之、弓真坐在浮图塔上高谈阔论,直至月沉西山,衣襟。

 穗儿倒着茶水,却在心中大摇其头,她弄不懂这男人的世界,这英雄间的恩怨感情,明明是仇敌,却比朋友还亲,英雄和英雄的对敌也这般充满情感,这份气度,便很少有人可比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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