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
汽车在平原上奔驰,视野开阔无际,庄稼的新绿平坦坦地展开,一直把遥远的地平线也同化得生动妩媚起来。
没有人在耕作,田地里却有人的影子。它们是稻草人。有的笔
的,有的向一边歪去,还有的跌倒在地。它们一律把两只胳膊撑得很开,有的还做出挥舞、驱赶之状。这是它们得以诞生的重要原因和在田地中独立的唯一使命。
我隔着车窗远远望着,我看不清,但能感觉到它们身上深刻的岁月之痕。要不了一个季节,风吹雨打,酷
曝晒,它们就会陈旧不堪,破败的征兆过早地来到身上,腐败的因子正在由外向里浸蚀肌体。然后随着镰刀向它的属地
进,它们的任务完成了,或者被撤回家放进柴火堆里,或者就地火化,成了一捧灰,一股青烟袅袅上天。一直都是没心没肺的它们,大概由于修成了正果,在这个时候终于有了灵魂,很幸运也很当然地进入天堂。
稻草人在我的眼里总是带有几分亲切,它孑然孤独的生存状态引发了我的大脑不断地进行迂回曲折运动。少年时代的我,携裹一身的疑问,常常独自一人坐在田间地头,发天地之幽思,怀千古之冥想。怎么来的,怎么去的,死了的人真的死了还是身体没有了灵魂仍然在世上飘
对活着的人们进行关照?我不可以问别人,因为我卑微的心
感而脆弱,它经不起任何嘲笑、怜悯的伤害。对于稻草人,我就可以久久凝望,在确信没有旁人之时,我甚至可以与它对话。我想它也应该有心思的,世上万物都是必然的,只有我是偶然的,是秩序之外的。稻草人简单而自在的生存,大概就像荷尔德林所说的?#35799;意地栖居?#21543;,不要回家,不要人管,不被打骂,不要面对没完没了的作业和功课,可以一个人独享明月与秋风,可以最先看到第一枚绿色和雪白,它是我的向往。
后来看到了台湾的同名电影,据说获了一个什么大奖,使我对稻草人的情感认识有了转变。稻草人是那片田地上一直不停耕耘却收获无几的人们的缩影,或者干脆就是我的父老乡亲们的真实写照。手举起来了,生活的重担沉甸甸地
迫,有生之年就不再有放下来的机会。即使没有劳作之累,长时间的一个姿势也受不了啊。更何况,鸟雀鼠虫之患从来就没有停止过,稍一放松造成损失必然招致一顿责骂。如果它们有一颗善良而责任很强的心,它们就会觉得对不起辛勤耕种的农人,从此就会生活在自责自怨之中。它们必须坚持下去,风刮过来,雨倾过来,雪
下来,没有一个肩头可以停靠,没有一处温暖可以躲避,没有一个知热知冷的人来可怜一下。
好在它们没心没肺的,好在它们有眼无珠的,它们不会想到,它们不会看到,它们不会与任何人比较,与任何人讨价还价,提出什么要求。它们天生就是这个命,不会有一点自主,它们必须全部接受,在那儿一站就是一辈子。
现在是一场雨刚刚过去,风偶然吹来,空气中是微微的凉。我透过朦胧的雾气远望,我能想象到,在一往无际的原野上,稻草人在风中瑟瑟抖动,密集的草质睫
上满是泪水。但它们仍然咬紧牙关,不吭一声,坚守在
发之中,坚拒各种
惑,以一颗草木之心纯粹而完善地履行自己唯一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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