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狗一样生活
夏日的傍晚,天已经收取了太阳,把热积攒地留下再释放出来,把空气搅和得有点烫人。街道上人来人往,更加繁荣。我在人群中穿行,肩上扛着一箱复方氨基酸吊水,这是我找了很多关系用朋友的医保帐户里钱从医院开出来的。我的父亲病危,不能进食,只有靠打营养药来维持生命。作为家属,父亲的治疗是部分自费,这一部分已经让我囊空如洗,而“养儿防老”的古训
迫我不得不坚持到最后。我不放弃,就必须千方百计地去借钱、弄相关的药。在此前,我已经找人帮忙弄了八支白蛋白。此时,我的
子抱着我的女儿跟在后面,和我一样低着头,弓着身子,在晚霞为大街制造出的金碧辉煌里匆匆行走。
这是2004年6月的一天。我在一个脆弱的生命链条中紧张地撑着。我不断给自己打气,让自己心里充满着这种虚无的力量。我必须最大限度地挖掘并发挥我的力量,紧紧抓住链条的两头,沿着时间的轨道能走一步是一步。我已经身心疲惫,体力不支,如果这个链条的一端有了闪失,我无法想象,我感觉从此将不再有真正的归宿,甚至有着像丧家之犬一样的后怕。所以,我总是想方设法,不敢有任何懈怠,并以最佳的姿态去获取更多的支援。
我想到了我的低
。比如托关系搞免费的药,占公家的便宜;比如用朋友医保帐户里的钱开药,占朋友的便宜;比如经常向别人说起父亲的病和我的努力,唤起人家对我人格的褒奖和处境的怜悯。还有小气、吝啬、自私、冷漠、刚愎自用等,比如从酒席上打包剩菜,并向众人宣讲节约的美德;比如很少向乞讨者施舍,并自我安慰他们是骗子,他们有能力通过劳动获取生存必需物资;比如对穷困的朋友很少伸出援助之手,并向旁边的人说他们不正经做事,我不能没有休止地扶持下去;比如很少真正接受别人的意见和建议,总是自以为是,觉得自己书读的多有知识有文化能够思考出问题的正确方向。这些虽然有传统的道德支撑,但稍退回一步思想,站不住脚。我为什么不能去借款提前支取收入用自己的未来为父亲治病?毕竟我的生命是父亲给予的,没有他就根本不可能有我呀?我为什么不能像别人一样大大方方地不在乎那些蝇头小利,该舍弃就舍弃,该施舍就施舍。我为什么不能换个角度发现别人的优点,在别人的批评中修改、完美自己呢?我觉得自己的人格不够高大,低于正常为人的水平。
令人感到不可救药的是,我并没有觉得低下来有什么不好。相反,很多时候,我感觉到低调一点就会得到更多的好处。水往低处
嘛,越是低的地方
失的可能就会越少,收拢到的东西就会越多。比如爬在地上的狗,那么容易解决生存问题,并拥有着很好的精神状态。人也是一样,在底层生活,降低物质和精神标准,安于现状,容易
足,生命中的承担少了,时光就会变得轻松、快乐。天塌下来由个子高的人顶着,我可以爬在下面安心地睡大觉,得到那些高大的人争取来的果实。而自视清高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要笔直地站立,在烈
、风雨之下受苦受累,到后来能够理解、接受并从心里给予尊重的人又有多少呢?有什么样的信仰产生如此坚定的信心支持着人走到功德圆满呢?不好说。他们大都牺牲了自己甚至亲人、朋友的利益,他们生活在怨愤之中,他们中没有多少人真正能够心里平衡、平静的,特别是后来,现实中反向的教训潜移默化他们的价值观念,他们的失望心理更加强烈。
我想到了我的父亲。父亲是一个自视甚高、一向自我要求特别严格的人。作为他的孩子,我们在外面与人发生争执、打架,回家了从来不敢告诉他。如果别人的家长找上门来,我们肯定逃脱不了一顿暴打。在他思想里,我们就不应该与任何人冲突,我们应该首先承认错误并接受惩罚。他一辈子都在为别人奔忙,亲戚、邻里大事小事都找他,他就在村里、乡里跑,有的时候都跑到外市。在他查实患病之前,他还跑到远在四五百公里的一个城市,去为我一个堂哥的小孩协调事情。他做过一段时间的乡村干部,后来退下来了,乡里欠了他六千多元的工资。要知道,我们那是一个贫困地区,他的工资也就是每月百把元左右,这是好几年的劳动价值。在日常生活和正常农业生产过程中,他入不敷出,从商店和他人赊用借用一万多元的钱物。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竟然从来没有向上面索要过自己的工资。后来到我这里来治病,感觉我们花了很多钱,他回到老家时,似乎仍然没有提起工资的事情。在意识到自己去
将近的时候,他想到了他欠下的帐,他告诉母亲,让她在他去世后去乡里要钱用来还帐。然而,已经一年多了,我们多次奔波、
涉、找各种各样的关系,我们越来越感觉到那六千多块钱没有希望了,而我必须把父亲欠下的帐还掉,我的伯父们一再说,你们不能装孬,不能让你父亲在人眼中被看低。父亲去世时,村里为他举办盛大的追悼会,很多人放声大哭,他几乎在这一刻走向真正的圆满。然而,母亲却不这么认为,一说到过去的生活,在敬佩父亲的人格同时,她说到了自己的无数艰难。是呀,父亲是站在了高处,他为他的高大付出他的时间、精力,他自己吃苦,我们一家人跟着受罪。
降低了自己,当然也不一定就会一直感觉良好,幸福地过上小日子。低处的人总是喜欢仰望,绝大多数的人在幼年时期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而且总是这个山望着那个山高。我也在低处仰望,设想高尚中的心灵自由。更有那些被尊重的意志和经济上的放松。高处之寒中的冰清玉洁,也一样处在风光之中。低首之时,即使人们“打狗看主人”仍然改变不了低伏、屈辱的姿势,仍然摆
不了被吆来喝去的命运,仍然时时计较着得到的不公平待遇,委曲和愤慨、破坏的冲动一不注意就从意识深处泛了上来。但我并没有想完全放弃,而是自觉不自觉地想着做好一点,升高一点。我从偏僻的农村农民家庭里走出来,在城市为生存计奔波。看人脸色,求人施舍,最大程度地奋力攀登,以最快的速度
足别人的意旨,期望能得到更多更大的空间。辛劳的疲惫始终不肯离开我半步,宿命的悲观绝望一样抓住我,我相信天意,我知道山下的大树与山上的小树没有可比
。
努力不到,有了客观依据,可以放心地放任自
。在卧室里,我把
拆了,睡到地上,更低了,竟然觉得特别的舒服。爬在地板上,我久久地盯住只有七瓦的节能灯,两个“U”型灯管仍然刺目,它们高大的光芒把我的目光所及处照得亮亮堂堂。我可以看到一切,看清一切。在人多的队伍中,我自觉地慢下几拍,让大多数走在前头,看看人家的表演如何。多么自在啊,从容来得如此简单。“等我当上领导之后/什么事情都是我来作主/我要每天开上几个大会/我要坐在最偏僻的角落/我还是要像以前一样/一句话都不说//不管谁来劝说谁来拉我/我都不上台去/不说一句大话空话和假话”这是我的一首诗,我的理想就是在我有了自主权后我还要适合自己的方式。即使需要站到高处去,我仍然要下到低下来。很早就知道了这个故事,一只河蚌正张开壳晒太阳,不料,飞来了一只鹬鸟,伸嘴去啄它的
,河蚌急忙合起两张壳,紧紧地钳住鹬鸟的嘴巴。鹬鸟说:“今天不下雨,明天不下雨,就会有死蚌
。”河蚌说:“今天不放你,明天不放你,就会有死鹬鸟。”两个谁也不肯松口。站在一边的渔夫看见了,便走过来把这一对冤家一起捉走了。这就是执着地争强的后果。
是的,低的好处真的很多。比如鬼,在低人一等的境界中来去自由。这个自由不是行为上的,而是心里上的,人世中放在桌面上的道德不能约束,天马行空的他们注定可以索取更多。而且,没有包袱的重负,心身都是发展的、松弛的、快乐的,物质生命的质量似乎又高了许多。所以,人中间应有那么多鬼头鬼脑的,他们活鬼一样的存在着,悠然地生活。我们经常在发现中后悔,本来应该是属于我们的东西被那些放弃正常做人标准的人轻易获取。从不怀疑自己智力和能力的我们,甚至会暗下决心,以后我将如何如何,我将怎样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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