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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1)
 “喜啊喜事来——”

 轻快的歌声夹杂着远处传来的鞭炮声响,猛然惊醒了她。

 史璇翎眨眨眼,熟悉的天花板、昏暗的帐才逐渐映入眼帘。她使尽全力推开被褥,忽地头晕目眩,险些又失去意识。

 “咦?二小姐?”丫头闻声揭开帐,吓得惊叫起来。“原来您睡在这儿,大伙儿找您找得急死了!”

 璇翎勉强扶着柱起身,涔涔汗水浸了整片额头,耳畔嗡鸣,间杂着丫头喳呼声。“老爷、夫人已经先赴喜宴去了,元彬少爷还在到处找您呢!”

 元彬?

 璇捌闻言虚弱地抬起眼眸。“元彬在这儿?”

 “是啊,”丫头坐下来,拉起头的绣枕让小姐垫着,并回道:“元少爷没找着您,应该还在府里。”

 “你去请他过来,只准叫他一个,快去!”

 璇翎虚弱地推她一把,丫头领命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过来,总觉得有些不妥。

 “二小姐您…您身子不舒服吗?”那脸色实在太过苍白,元气都被干了似的,方才推那一下,简直像猫儿撒娇,根本一点力道都没有嘛!

 “别管我,快!”璇翎低斥。

 丫头吓了一跳,逃命似地飞奔而去。

 璇翎望了窗外一眼,只见一片灰灰蒙蒙的,似乎还飘着雪花。

 忘了问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辰,已经拜过天地了吗?

 想到璇莹当前的处境,璇翎便心惊胆颤,寒直竖起来。

 这傻丫头,婚姻大事岂能由着她胡来?

 不多时,元彬匆匆跨进门槛,一路劈头大骂。“史璇莹,亏你姐姐平时这样疼你,她大喜之你怎么还敢闯祸?待会儿姨丈、姨娘问起,你皮儿可得绷紧些,我才不睬你——”直待走近她身边,仔细端详了她的脸,满脸愠霎时化作担忧。

 “莹儿?你生病了?”

 “表哥…我…我是翎儿。”

 她微弱低语,一字一字却是铿锵有力。

 “嗄?”元彬听得脸色丕变,茫然瞪着表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是翎儿。”璇翎眼眶逐渐红了,声音破碎地哽咽道。

 “不、不可能…元彬闻言不往后踉跄了几步,想否认,但瞪直了眼睛,怔怔瞧着表妹楚楚可怜的模样,分明是璇翎无疑,

 “你…你你你你…”说起这对孪生姐妹,尽管脸容外貌一模一样,脾却是天南地北,他极为熟悉她们姐妹俩,自然能分辨。

 醒悟后,元彬顿时张大了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吓得魂飞魄散。

 “我的老天爷,这可是欺君大罪啊!”马车飞驰,铁蹄匆匆踏过大雪飘飘的凉路面,直奔令狐府而去。

 史璇翎闭眸倚靠着车背,身上只裹着一件单薄的披风。

 寒意悄悄钻进领口,教她打起哆嗦。元彬倒是急得满头大汗,望着窗外的天色直嚷:“该死,他们八成已经拜过堂了!”

 “得在房前掉包回来。”璇翎微弱低语。

 “回头我要揍扁那丫头,你别想护着她!”元彬咬牙切齿的,朝空中重重挥了下拳头。

 璇翎听了,掀开眼帘,角不觉绽开一抹淡淡的微笑。“到时候,替我多打两下——”只要能平平安安地换她回来,那蛮丫头确实是该好好挨顿板子。这回,连她也不能轻饶她了。

 “待会儿马车停在令狐府后巷小门,你留在车里等着,我从前门进去,先和姨丈、姨娘打声招呼应酬一下,再偷偷溜到新房去,设法将她弄出来。”所幸他是新娘子的表兄,进去还不难。

 正说着,马蹄声渐渐缓了下来,慢慢隐没在小巷中,戛然而止。马夫回头沉声喊:“爷,到了。”

 “好。”元彬朝表妹点一点头,下了马车,对马夫命道:“好好守着。”

 璇翎聆听着离去的脚步声,一墙之隔,还隐约传来喜宴上的喧闹声。

 爹娘不知察觉异样了没?

 应该…不至于吧,璇翎暗自思忖着,莹儿脸上覆了盖头,每一步都有众多帮手前后簇拥,场面越是混乱,越容易蒙混过去。

 她倾身揭开轿帘,马夫立刻警觉地回头。“大小姐?”

 璇翎采了探四周环境,问道:“附近有人吗?我想下来等。”

 马夫耸起浓浓的双眉,迟疑道:“外头很冷的…”

 “冷才好,我就怕自己睡着了。”璇翎勉强笑了笑,身子软绵绵的,完全使不上力。

 莹儿不知哪儿找来的蒙汗药,到现在,她眼前景象还转个不停呢…

 高墙另一侧,令狐府。

 对比前庭鼓乐齐奏、贺客盈门,后苑花园可就冷清多了。

 皑皑白雪飞落枝头,冷雾寒霜中,却有人提着两坛酒,仰卧小亭中。

 须臾,新郎官提着大红蟒袍踏上台阶,朝雪中人笑道:“来都来了,何必神神秘秘?”

 “我一见到大排场就犯头疼,最好能免则免。”绮南雁翻身坐起,抓起一坛酒往令狐雅鄘抛去。“来来来,敬你一杯,就当祝贺过了。”以他们多年情,麻烦的礼数尽可免了。

 “好。”令狐雅鄘稳稳接住坛子,掀开坛口便仰头大灌。

 一抹白影忽然穿过回廊,鬼鬼祟祟地低头疾走。

 纺南雁斜眼一睨,立即警觉。“有贼?”

 “往新房去,莫非是采花贼?”令狐雅鄘也瞧见了,与好友对望一眼。

 开玩笑,那还了得?

 两人同时拔身而起,绮南雁显然稍快一步,翩翩落在白影跟前,伸手一指,便将那人定在原地。

 “这位兄台,宴席设在前厅,茅房也不是这个方向,敢问这么晚了,您想打哪儿去呀?”他笑地扯开笑脸。

 “大胆!还下立刻放开我?”元彬没料到居然被人逮住,又见人衣着陋,言语便不客气。

 “做贼的,脾气还不小啦!”绮南雁摸摸鼻子低笑。

 “我劝你最好实话实说,否则只好送官府了。”另一道声音响起,令狐雅鄘缓缓绕到元彬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不蹙眉。

 瞧这人不像宵小,倒像个世族公子,究竟何事鬼鬼祟祟?

 “你…你…”元彬一看到他,脸都绿了,怕当真惊动了官府,忙不迭地先攀关系再说。“我叫元彬,是新娘子的表兄,你不记得我么?咱可是同榜进士啊…”“是吗?”令狐雅鄘搔搔脑袋,那是应邀而来的宾客喽?“不记得。”

 “他说他是同榜,你们考场上没见过面吗?怎么记那么差?”绮南雁忍俊不已。

 “同榜之人多如牛,哪能统统记得?”令狐雅鄘横他一眼。

 “说的也是,那怎么办?”绮南雁咧嘴笑问。

 “不说实话就报官了。”令狐雅鄘耸肩。

 “且慢!元彬吓得几乎昏倒,忙不迭叫道:“妹婿!且慢啊!你…你娶错人了!”

 “嗄?”令狐雅鄘和绮南雁听了面面相觊。

 事到如今,想瞒也瞒不了,倒不如和盘托出,且教新郎官自己排解,总比他被人拉到官府、整件事情闹开还强。

 元彬心一横,便把来龙去脉仔细说了一遍,令狐雅鄘越听越是心惊,俊脸霎时僵凝。

 “好啊,了不起,说得比桥下说书的还精彩。”绮南雁忍不住鼓掌叫好,语气是明显的不信。

 “是真的,”元彬不理会他,迳自冲着令狐雅鄘吼道:“我表妹——你真正该娶过门的那一位,现还在后门等着!你若不信,何不亲自过去瞧瞧?”

 “说得煞有其事,该不会有同吧?”绮南雁负起手,仍斜睨着他,只怕他们前脚走了,后脚立刻有人放了他。

 “求你了,正所谓夜长梦多,别光杵在这儿!”元彬急得满头大汗。

 瞧他这模样,若替他解了,他恐怕要当场跪下了。令狐雅鄘不由得迟疑了下,才点头道:“好,劳驾兄台休息片刻,我去去就来。”

 然而来到了后门,门却是锁上的。

 令狐雅鄘抬起锁头查看。园里那头笨熊,难道都不先察看一下?若他所言是真,那么进来时只要以宾客身份入内即可,但那之后呢?他打算如何换人出去?难道就这么瞎打瞎撞碰运气吗?

 绮南雁凑过来瞧了一眼。“还等什么,开门啦!”

 他闻言执起铁链两端,运劲一扯,铁链应声断裂。小心推开门板,踏出门槛,斜里突然银光闪烁,伸出一把亮晃晃的长刀。

 “你是谁?”马夫挡住身后女子,沉声道。

 “见我身上的衣着,还猜不到我是谁吗?”令狐雅鄘厉声斥喝。“让开!”

 马夫犹豫片刻,才收刀退下。他身后矮阶上端坐着一名女子,身上包裹着玄黑披风,头戴风帽,肩上飘落几许雪花。

 听见声响,女子便从披风里伸出一只皓腕,微微拉开风帽,出半边侧脸。

 那张脸,他依稀早就见过了,一样的黛眉杏艮,一样的俏鼻樱,却有截然不同的气质。

 房出现的那丫头,灵巧刁钻,黑眸里蕴着一把火,而她,就像一片烟波浩渺、宁静幽远的湖。

 令狐雅鄘目光凝定在她身上,口忽然没来由地一阵紧绷。

 那双晶莹无波的黑眸直勾勾望着他,如月光、如雪辉,如深沉遥远的星子,澄澈透明,深不见底。她脸色苍白得过火,太疲倦虚弱,身子甚至微微打颤…

 以她这样的姑娘,做为你的伴侣,与你匹配,丝毫不逊。老夫敢担保,她绝对是最适合你的子…

 他微眯起眼,不知为何,突然忆起某人对他说过的一段话。

 坦白说,起初他并未把这话放在心上。什么叫匹配?什么叫适合?逊与否,是指与他相较吗?男人与女子又该如何比量?

 若是指能生儿育女、持家务、侍奉公婆、知书达礼的女子,那京城淑女不知凡几,何必非她不可?世上说亲讲媒之人,总爱说得口沫横飞、花言巧语,而糖般的溢词底下,能有几分真实?

 到如今,大婚的此时此刻,这话却无端端地从脑海中升起,教他不自惑…眼前的这一位,就是足以与他匹配、丝毫不逊的女人?

 这女人如一朵即将飘落的白梅,清丽孱弱,不堪一折,为何说她是足以与他匹配的女人?又为何,他会想起这段话?

 雅鄘眉峰一紧,在她眼前半跪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沉声问。

 她坦然凝视他的眼,启道:“史璇翎。”

 他怀疑地偏着头,又问:“我怎知你们谁是真的?”

 “我是真的。”没有一丝迟疑与慌乱,亦无赘词狡辩,她微抬下颔,说是便是。

 随着她抬起头,风帽顿时滑落,夜风伴着雪花起她耳畔的长发,长发丝丝飘向他鼻间。令狐雅鄘以扇柄轻轻拨开,眨也不眨地直盯着她脸庞,半晌沉不语。

 绮南雁不耐烦地低叫:“还不抱她进来,省得教人瞧见。”

 也是。令狐雅鄘伸手横抱起她,忍不住讶异于她的轻盈及冰冷。她毫无反抗地倒进他怀里,眉心微微碰在他喉头上,冰凉的程度简直教人心惊。

 他马上将她抱得更紧,恨不得把身上所有温度都传到她身上。

 怀里的人儿似乎轻轻吁了口气,本能地往他身上挨紧了些。

 冷吗?很冷吧?她到底冻了多久?

 绮南雁走在前头开路,不时频频回首,发现令狐雅鄘似乎越走越慢,忍不住皱眉催促。“怎么了?快啊!”没想到这一催,令狐雅鄘索下走了。

 “等等,我被搞迷糊了…”他脚步一停,杵在原地。

 绮南雁闻言翻起白眼,斥道:“何必多想?新房那个肯定是假的,她表哥总不至于陪妹妹们开这种玩笑吧?若不是开玩笑,在这紧要关头,她表哥岂会认不出谁是谁吗?”

 话是没错,光就这一点他并无疑问,有疑问的是——

 明明是一门单纯的亲事,何以搞得如此复杂?令狐雅鄘越想越觉得诡异。

 这对姐妹神神秘秘的,葫芦里不知藏了什么膏药,既然他也牵扯其中,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

 他转头看看左右,不远处正有张石椅,他走过去将她安放下来,再度半跪在她跟前。

 “我问你,进出房的姑娘是谁?”他得问清楚才行。

 “是…是我孪生妹妹。”史璇翎垂下眼脸,没想到他会突然间及此事,一时心慌起来。

 令狐雅鄘紧盯着她,又问:“她为何如此?”

 史璇翎小心翼翼地别开脸,思量片刻,才回答他。“她只是好奇,不放心我嫁给你,想亲眼确认一下。”

 “喔?”他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地冷哼:“那确认之后呢?”

 “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史璇翎终于回眸,抬眼直视他——

 时辰已经不早了,天与地皆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他一袭婚袍,单膝跪踞,英拔秀的俊颜上镶嵌着一双黑黝黝、宛如星辰的眼眸,即便夜深沉,却依然光彩慑人。

 如此接近地与他视线相接,她心房顿时灼热起来,有一股无以名状的奇异震颤悄悄升起,使她不自在地屏息。

 她是怎么了?

 那双眼眸仍然也斜着她,微扬的薄略带讥诮,浑身难掩傲放之气,一时间她竟觉得他难以视。

 “我要实情。”

 令狐雅鄘目光瞬也不瞬,接着,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她为何代你出嫁?莫非是见过了我,爱慕难舍,决心取而代之?”

 才不是!璇莹只是胡闹了些,但绝非自私之人,再说,他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璇翎急得酥起伏,受不了妹妹遭人误会,再也顾不了其他,口说道:“不,她说你绝非良人,不愿见我出嫁受苦。”

 “喔?”

 令狐雅鄘一愣,继而危险地眯起眼,嘴角勾起。

 岂有此理,还未请教是哪一家的千金如此有教养,自己跑去大闹房,还有脸说他“绝非良人”?

 “所以呢?她便代你牺牲?哈哈哈,好个姐妹情深——是吗?原来如此,那也很好啊,我一直以为要娶的姑娘是她,第一个见到的也是她,如今连拜堂都拜过了,干脆将错就错算了——”

 他忽然没来由地大笑。

 史璇翎听了,当场倒一口气,苍白的脸容又惊又惧。

 “你…你…怎么可以…”

 “喂,别闹事啊!”绮南雁亦大惊失

 “那你呢?”

 令狐雅鄘突然回过头,睨着她。“妹妹代嫁,你不就逃出生天了?干什么回来?难道也是舍不得妹妹受罪,才拼死挣扎,想把她换回去?”

 “不是,我和你已有婚约,我什么都没想。”史璇翎急忙摇头否认。眼下不是怒他的时候,要紧的是先把莹儿救出去!

 “时间不早了,快将她们换回来吧!”绮南雁蹙眉道。

 真不懂他干什么这么麻烦,反正两个女人长得都一样,不就是弄错人吗?管他孰是孰非、爱嫁不嫁,总之过了门、圆了房,生米煮成饭不就好了嘛!

 令狐雅鄘暗自沉。原本一开始,他对这门亲事并没有太多想法,娶生子从来不是他眼中的第一要务,只是某一,皇上突然提了这门亲事,他便一口应允。

 当时他想,男儿有了功名,成家立业不是理所当然之事?再者,婚事是皇上金口赐予的,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况且为了促成这门亲事,还有人拍着脯向他保证,这姑娘必定是个绝对适合他,足以与他匹配、绝不逊的女子呢!

 因此对她,他微微有些好奇,却称不上挂念。

 在房误认小姨子是她本人时,则是惊愕多过于一切。

 随后事务繁忙,日子久了,印象也就淡了,婚期一近,鲜少幻想过她的模样。

 却万万没想到,娶来的竟是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姑娘。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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