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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虎不如狼
 秦慕白与李道宗聊了少许一阵,蓦然听到夜空之中,由不远处的一座小阁楼里,传出悠扬的琵琶声,还有一个女声在歌唱。&&

 空灵婉转,如夜莺清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宫阙,今夕是何年…”

 秦慕白不由得微然一怔,这不正是王菲唱过的那首《明几时有》么?

 李雪雁?

 李道宗抚髯呵呵的轻笑舐犊之情溢于言表,说道:“雁儿从不饮酒,今喝了少许,大概是酒意未去,夜半歌唱了。”

 “唱得真好。”秦慕白由衷的赞叹。

 李雪雁的声音,本就清脆婉转犹如天籁,换作是在千年后,便是天生的实力派歌手嗓音。再加这弹得一手好琵琶,任谁听了也不得不叹服。

 听她弹唱,是为一种享受。

 秦慕白凝神听了片刻,蓦然长叹一声,说道:“王爷,我突然觉得,我们这些人,真是孬种的。”

 “哦,怎么说?”李道宗颇感惊奇的问道。

 “我们思来想去的,全是些形势啊大局啊利益啊,有时却忘了一些廉与尊严。”秦慕白说道“我这话说得很难听,还一子桶翻了一船人,但我真的是不吐不快。”

 “我明白你的意思。”李道宗不以为意的轻笑点头,说道“你是觉得,我们要靠送出雁儿,来换取战机或者和平,才能成就所谓的大事,对吗?”

 “嗯…”秦慕白点头。

 李道宗嘴角一扬,笑得有几分诡谲,突然道“怎么,你舍不得?”

 “呃…”秦慕白一怔,笑道“王爷说到哪里去了。秦某的一惯主张,王爷是十分清楚的。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反对和亲。纵然和亲有千般好处打战有万般坏处,我也宁愿战死沙场,不愿凭着送出我们的女人,来换取自己的安逸。这对我来说,比死还难受。”

 “哎,你呀!”李道宗苦笑不迭的摇头,伸手来拍他的肩膀,颇有几分感慨与伤感的说道“你就与本王年轻时一样,热血,豪迈,还有天塌下来也敢一肩去扛的霸气,或者说傻气。其实,谁愿意和亲呢,陛下就愿意吗?…有时候,邦国博弈与沙场较量就跟做生意一样,谁都想付出最小的本钱,赚取更多的利益。送出一个雁儿,也许就意味着少死万人…利益,在利益面前,感情从来就都是脆弱的。”

 秦慕白的眉头渐渐拧起,凝眸看着月之下不远处的小雕楼,自语道:“世间的利益哪里是能追逐尽完的?人区别于草木的本质,就在于感情…我承认送出公主对大唐来说是一笔极其划算的易,但是到现在为止,休说她是王爷的女儿,就算她是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人,我也过不了我自己这一关。”

 “没有人,比本王更舍不得雁儿。”李道宗轻声道“慕白,你肩挑重任,当以大局为重。”

 “王爷放心,我懂的。”秦慕白深一口气缓缓吐出,拧眉说道“该尽的责任,我会尽到。如果有选择,我的态度与立场将会相当明确!”

 “朝廷派鸿胪寺少卿刘善因与本王同来,专程派往吐蕃涉国事,商讨讲和赐婚一事。”李道宗说道“明,让他打点一下便可启程了。军情如火,早一刻,也许就要少死许多人。”

 “尽人事,听天命。”秦慕白答道“就让刘善因先去跑一趟再说!”

 李道宗心里堵了一堵,想说什么,没说出口。

 他分明看出,秦慕白对“赐婚”一事那是深恶痛绝。如果刘善因跑的这一趟稍有半点不如他意的地方,他肯定会瞬间就和吐蕃翻脸,杀个你死我活。

 “毕竟还是年轻啊…”李道宗暗自叹息,又思忖道“年轻如你时,本王也有一颗任侠快意之心。现在,却变得这般势利与现实。在世间打滚这许多年,磨去了锋芒收敛了热血…除了世故与圆滑,我又还剩什么呢?秦慕白啊秦慕白,我是真羡慕你啊!…年少何忌轻狂,这句话是你曾说过的。可惜,我好像是真的老了。”

 夜渐入深,秦慕白准备辞行回去。武媚娘独守空房一夜足够,难不成还让她守两夜?

 今,她可是当真去了市集,买来了全套的榻被褥的!

 正当秦慕白准备告辞时,仅一墙之隔的大都督府后院大校场里,突然传来若大的喧哗声,仿佛还有叫骂厮打。

 秦慕白顿时肃然起身:“套了!大半夜的军中发生什么事情?”

 “莫非是营啸?”带兵出征的李道宗警惕极高,果断的一扬手“走,看看去!”

 二人快步出门就往大都督府军屯奔去。刚到都督府门口,面撞到一名翊府偏将,惊慌道:“少帅,你可算是来了,末将正待去寻你!”

 “何事?”秦慕白厉声问道。

 “那个侯君集!”偏将又气又急的道“闲来没事闯进军营,挑衅咱们的兄弟,如今作一团!”

 “侯君集?”既然不是营啸,秦慕白的焦急与火气顿时消了一半,他愕然一怔狐疑的看着那偏将,问道“他干什么了?”

 “他好像是喝多了,没来由的闯进军屯里,见人就骂揪着人就打。”偏将答道“兄弟们都清楚他的来头也听过少帅的吩咐,没与他一般见识。可他越骂越难听越闹越起劲,有几个人按捺不下来便与他干了…结果,全营震动,大半夜的了起来。”

 “岂有此理,这个侯君集,如此无理!”李道宗闻言怒道“军营重地,岂容他来?”

 “王爷息怒,侯君集这么做,应该有他的道理。”秦慕白反而不怒了,哂笑一声道“只要不是营啸便好。走,咱们看个究竟去!”

 进了军营,秦慕白等人远远看到好大一群士兵聚在一起围成一个圈,举了一些火把,当中空出一块地。

 其中,有一个人拿个酒壶一手撑地懒散的坐在地,正大放厥词道——

 “还有谁要来和我过两手的?站出来!…你们都是些什么兵?这么大一群人,还就杀不了我吗?你怕什么?”

 显然,那便是侯君集。

 围成一圈的军士们,大半对侯君集怒目而视,恨不能生了他。其中还有几人鼻青脸肿或嘴鼻带血,显然是被揍过了。

 那偏将低声对秦慕白道:“侯君集手下有点把事,一个人撂翻了我们好几个兄弟。若非碍于军令和情面,兄弟都要生撕了他。他却仍旧在此狺狺狂吠!”

 秦慕白摆了一下手示意他闭嘴,站在黑暗之中也没有急于面,看这侯君集究竟想干什么。

 侯君集一边喝着酒一边冷笑,放声道:“你们就是秦慕白带出来的兵?哈哈!他怎么不去弘文馆、太学院挑些读诗的学士来呢,那样岂非是更合适?看你们个个恨得咬牙切齿又没半个人前来把我怎么样,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血,是不是爷们?有种的,来啊,拔出你们的刀剑,杀了我!——往这儿招呼!”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脯,一脸通红,显然已是大醉。

 好几个当兵的实在忍不住了当真要冲出来,却被身边的兄弟拉住了。

 “这人杀不得!少帅有嘱咐的!”

 “他娘的!我就是宰了他陪命,这也忍不下去了!”

 “杀!杀了他!”

 侯君集突然站起身来,仰起头放声大笑:“来呀!来!——可速杀我!”

 那情形,活象一头啸月苍狼。

 李道宗眯着眼睛看着他,摇头笑了一笑,说道:“侯君集年少从军起于军旅,一身的彪悍血气,就是在朝堂之六部之中摸爬滚打了许多年,仍是没有磨去。这既是他最大的憋病,也是他最大的优点。”

 “同感。”秦慕白微笑的点头,说道“他若是没了这匪气与血,就不再是侯君集了。他今天究竟要干什么呢,就算是喝醉了也没来由跑到军营来闹事?好蹊跷!”

 “过去问他不就知道了?别让他闹下去了。”

 “也好。”

 二人正待走过去,侯君集突然把手中的酒壶往地一摔,碎片四裂,他大声道:“你们都回家 !别跟着秦慕白阵送死了!——都要和亲了送出娘们给吐蕃赞普了,还要你们这些兵干什么?更何况还是一群孬兵!”

 “侯君集,你还不闭嘴!”李道宗火气来了,扒开军汉们冲进去,指着侯君集喝道“你烂醉如泥了在这里放什么狗?别人不敢杀人,本王便就视你如草芥!”

 “哟,喝!”侯君集侧目看着李道宗,醉眼朦胧的似笑非笑,哼道“终于来了一个有胆有气势的,我道是谁,原来是江夏王啊!失敬,失敬啊,哈哈!”

 这时,众军士肃然正立,朝李道宗这边抱拳行揖,那些个挨了揍的军士瑟缩的藏到了后面,不敢头。

 “绑了,扔进中军帐里。”秦慕白冷冷道。

 几名军士便冲前去,解恨的将侯君集按倒在地,一顿五花大绑。

 侯君集一声不吭,像个死人一样任由他们绑缚,然后七手八脚的抬着扔进了中军帐中,摔在地险些骨头架子都散了。

 摒退了众人,秦慕白与李道宗进了军帐,左右站在侯君集身边。

 侯君集仰头看了二人一眼,冷笑。

 “你笑什么?”秦慕白平静的问道,不见一丝火气,也没有半分情面。

 “我笑李道宗猥琐卑劣辜负英雄之名;笑秦三郎志大才疏空乏其表终将一事无成;笑秦叔宝寿不长兮死于非命,笑兰州河陇终将落入他人之手!”

 秦慕白与李道宗对视一眼,神色万千。

 “噌”秦慕白拔出了间配刀。

 “来,往这儿抹,最痛快!”侯君集伸长脖子哈哈的笑“下手要快,让老老试试你刀法如何 !”

 “嗡…”

 一刀下去,如龙

 侯君集身的绳子散了。

 “爬起来,不是乌就别老趴在地。”秦慕白冷笑一声,走到帐边对外面道“来人,备些酒菜。”

 “诺!”

 外面的小卒一头雾水的应诺走了。

 侯君集撇了撇嘴爬起身来,扑腾的拍着身的灰土,堂而皇之的找个位置坐了下来,肆无忌惮的左右看着秦慕白与李道宗,说道:“你们想干什么?”

 “喝酒啊!”秦慕白拍拍手说道“既不畏死,还怕喝酒?”

 “喝就喝!”侯君集哼了一声道“男人一辈子,无非是酒财气,酒还排在第一,向来便是侯某最爱。以往为官之时束缚于官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现在反而好了,既是阶下之囚闲散莽夫,随便怎样都行。”

 “侯君集,说说,你今天这么做,是为什么?”李道宗耐着子说道“在我们面前,你就不必装腔作势了。你是装糊涂,真明白。你是个火烈人,我们也都是直子,不必绕弯。”

 “好,我说。”侯君集嘴里着酒气一脸通红,眼睛却是贼亮,指着秦慕白一板一眼道“要知道一个男人的本事能耐与骨底蕴,各人有各人的方法。世人大半注重家世出身师从门第,或官职品衔履历过从。我侯君集,从来不看。”

 “那你看什么?”李道宗哂笑的问道。

 “看他身边的女人,和他的手足兄弟。”侯君集却是说得极认真,他道“越出色的男人就会拥有越多越好的女人;那个男人身边有什么样的朋手足,取决于他的骨,决定他的底气。”

 秦慕白不由得一笑,这算是英雄所见略同吗?往日,自己就曾说过“越优秀的雄占有越多越好的雌”这样的话。

 “那你以为,秦某如何呢?”

 侯君集摇了摇头,撇嘴道:“我只能说,你运气不错。除此之外,你几乎一无是处。”

 “怎么说?”秦慕白不由得笑了。

 连李道宗也摇头呵呵的笑了“真是狂莽!”

 侯君集全把李道宗的话当成了耳边风,打了个酒嗝,说道:“高公主,武媚娘,这样的女人随便哪一个,都配得天下顶尖的男人。你却坐拥其二。但这并非是你多有本事多有能耐,而是你运气不错。换句话说,你有女人缘,会勾搭会哄骗。”

 “你从哪儿看出来,秦慕白没本事没能耐的呢?”李道宗笑问道。

 “从他带的兵。”侯君集一转头,看着李道宗说道“一支军队,他的气神就取决于将领。秦慕白手下的兵,唯唯诺诺诚惶诚恐,没有血没有霸气。是,他们是相当的遵守军纪军规,跟李靖手下的兵一样。秦慕白,多半也是传袭了李靖的套路,军中规矩第一,由不得将士们有自己的个性与胆,将军中的每一个人都打磨得珠圆玉润没了脾气。这样的兵,只适合在皇城戍卫在京城巡哨,不得沙场。去就是送死,尤其是河陇西域这样的地方,他们就像一群绵羊。”

 李道宗笑了一笑,刚准备说这支翊府兵马是刚刚从十六卫召集起来的还没有训练,还只是一盘散沙。秦慕白示以眼色先止住了他,对侯君集道:“那依你之见,该是什么样的将领什么样的兵,才能在西域河陇这样的地方,纵横驰骋游刃有余?”

 “狼群!”侯君集重重的吐出这两个字,掷地有声。

 “何谓狼群?”

 “就是狼群!好虎不敌群狼的狼群!”侯君集大声道“有野,有血气,狂妄不羁杀气十足,转战千里取粮于敌,与敌厮杀无论强弱不死不休!——只有这样的军队,才能在西域河陇有所作为!”

 “说得不错。”秦慕白淡淡道“那依你之见,我秦某人,以及家父乃至麾下所有将领,都调教不出这样的一支狼群军队了?”

 “不行。”侯君集毫不犹豫的摇头,说道“秦叔宝,世之虎将,但他不是狼将。他有霸气,虎踞龙盘威风凛凛,摧城拔寨如猛虎下岗无人可挡。但他不够狠不够毒,不够野不够乖戾,更重要的是他太过清高与孤傲,从来不屑于‘兵不厌诈’这样的路子。面对西域复杂的局势与反复无常阴险歹毒的胡人,总有一天,他会因为他的性格而吃大亏。至于你秦慕白…文韬有余武略不足,你自己比我清楚。还有薛万彻兄弟与契苾何力,他们顶多是猛虎麾下的熊罴,摇旗呐喊守城种田顶多愣头愣脑的冲锋陷阵,也就只能干干这些事情。薛仁贵可望是秦叔宝第二,但不是现在。其余的人,兰州大都督府辖下万里,再没有值得我看一眼的了。”

 李道宗听完,不由得冷笑一声,说道:“侯君集,你是有点本事,但就是太狂妄,太孤僻。天下英雄,在你眼里也不过是草芥。你是想说虎不如狼,是吗?”

 侯君集针锋相对,用手指关节重重敲击着身前的桌几,大声道:“在河陇西域这等地方,还偏就是——霸不如狡,虎不如狼!侯某今这话撂这里了,改,走着瞧!”

 “虎将,狼将…霸不如狡,虎不如狼!”秦慕白深一口气,缓缓吐出,眉深沉的自忖道“侯君集,这话说到点子了!…李道宗说得没错,他是装糊涂真明白,大智若愚早已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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