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戒离开了司徒剑兰,在他以为她会如他所愿,回到银鸢城曲无漪⾝边的情况之下。
然而,她欺骗了他,她没有回去。
既然都是死路一条,毋需再连累司徒剑兰。回去曲府就算真能改变她的死劫,那又如何?难道她真要听从司徒剑兰的话,拿他的
命去换回曲无漪对她的宽恕?
他急慌了,她没有,她仍有理智。
答应离开司徒剑兰,只是不舍再见他磨折。她可以孤单找个地方死去,却不忍让他目送她离开,那对他太忍残。不如…让他以为她回到曲无漪⾝畔,让他以为,她平安无事。
“笨蛋!命比较重要吧!你以为这样做,他会感谢你吗!你以为这样很伟大、很奉献吗?我跟你打包票,他半年內就勾搭上另一个女人了,把你这个‘伟大奉献’的蠢丫头给抛到九霄云外!”
一戒的脑袋瓜上有
纤指不断地戳刺她,随著每一句责备,纤指就猛戳一次。
“如果是那样,也很好呀…”那也表示他遗忘了她,她的生死都不会让他难受。
纤指的主人无力地翻著⽩眼“为什么像我这样聪明伶俐的娘亲,还有那样精明⼲练的爹亲,会教出这么憨的女儿?”上天呀!上梁明明很正呀,下梁歪成这副模样还有没有天理?“师兄,你也骂骂她啦!”马上寻找孩子的爹一块教小孩。
“骂有什么用,想想如何替她解除死咒更重要。”孩子的爹声音冷冷的。
“直接去把下咒的秘术师砍成两段会不会有用?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各人造业各人担”一道不属于孩子的爹也不属于孩子的娘,更不属于那个孩子的男人嗓音悠悠哉哉道来,优雅托腮,腕上的双龙金镯擦得又光又亮,映衬著他的好容貌,虽然脸上有岁月刻划的风霜,依然无损俊美。
“我去杀了他!”孩子的爹二话不说,
起长剑,飞⾝离开。
“是谁说绝对不会再抛下他要舍命保护的主子?那现在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又被抛下来了吗?我被仇家斩成⾁泥也不用在乎就是了啦。”属于这家子以外的“外人”又有话说。
甫以过人轻功跃上树梢的⾝影只好摸摸鼻子又回到屋內,只是这一回他带走了那个“外人。”
“爹爹师⽗会不会太冲动了…”一戒担心地看着远去的两人。
“只要那家伙待在他⾝边,他
本就冷静不下来。”孩子的娘看习惯了,那家伙简单一两句话,孩子的爹可以连命都不要。
“找斐知画也不能改变什么,今天都第六⽇了。”而她不舒服的情况也越来越严重。
她还以为不会苟延残
这么久,以为三⽇是极限…
“难道你要我们做爹娘的什么也不做,看着你死吗?”
“我本来没有想回来的…怕给你们添⿇烦…”可是又放心不下,才想悄悄回来看爹娘一眼。但她忘了爹娘都是武功⾼手,她的行踪
本瞒不过他们。
“想自己找个没人识得你的地方死!你这个笨丫头,要是嫌⿇烦,我就不会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还把你拉拔到这么大!你胆敢这样对待爹娘,我先掐死你算了!”纤指又去戳女儿的脑袋。
“可能最后还是要再⿇烦您了…”
“呸呸呸!说什么浑话!你爹不会让你死的,你才几岁呀!⽩发人送黑发人是天大的不孝!”孩子的娘说著说著,都快哭了。“呜…一戒,你怎么这么笨啦,你爹给你取名一戒,就是要你戒一样东西,就是‘情’字,你为什么不听你爹的话…瞧你把自己害成什么样了!我就说那双龙金镯
本不是好东西,它是诅咒的玩意儿,谁套上了金镯,那人就成了我们的祸——”
“不是祸,至少我很⾼兴能遇到他,虽然我无法断言自己是不是幸运,没能遇上,一辈子也是平平稳稳过了,在曲爷手底下鞠躬尽瘁,说不定死后还能得到一大块纯金的墓碑,可是我心里会有遗憾。”一戒淡淡笑了“当兰哥跪下来求我回去曲爷⾝边时,我真的觉得走这一遭值得了。他如果对我无心,他不会这样…依他的
子,最多在我死之前假意关怀我,赏我几句好话就算了,反正我一死,他也落得轻松自在,他不在乎做做表面功夫,他就是那样的人。可是…他抱紧我,要我听话,拿他的命换得曲爷的⾼抬贵手,他连手指都在发抖,他比我自己更要害怕失去我,如果我还不満⾜地埋怨他,那我才真该遭天打雷劈。”
想起那时的他,心里又是甜又是疼,甜的是他的真心,疼的却是他的担心。
“本来就是他害你的!跟曲无漪作什么对呀!结果苦果全由你来尝!”他会內疚自责愧对都是天经地义呀!
“如果没有心甘情愿,谁也害不了我。”一戒垂下长睫,说道。
“跟你这个死脑筋说什么也没用了!”气死她了!笨女儿!什么心甘情愿嘛——
“是我不好,让您担心了…”一戒好抱歉地缓道。
孩子的娘终是忍不住抱著心肝宝贝大哭出来,反倒是一戒反过来慰抚地拍著她的背,助她顺气,一遍又一遍的道歉。
那一天的司徒剑兰,是不是也想像娘这样,抱著、哭著、骂著、舍不得著…
娘的⾝上好香,像桂花般的味道,甜甜的,光是闻到,连嘴里都彷佛尝到了独特的滋味,也像司徒剑兰那⽇给她的卷花糕,好香好香…
一戒闭上双眼,鼻前净是香气围绕,她觉得眼⽪好沉,她不挣扎,任凭眼前逐渐变黑,取代视线里的一切事物,她放松⾝子,宛如沉⼊温暖⽔里,让缓波浸润她的⾝躯,将思绪一点一滴化为涟漪,圈圈扩散出去,圈圈
叠,然后再圈圈化为无形——
“我去杀了他!”
“师兄,你能不能换句词儿?你说不腻我都听腻了。”一点都不累喔?才刚刚从银鸢城回来,又要赶去下一城砍人。她知道自个儿夫君的脚程很快,但是也请可怜她才说不到一句话,让她多多发挥好吗?
“那家伙这样对我的女儿,你还要我说什么!”孩子的爹暴怒狂吼。“杀掉他的话,一戒可不会再有一个‘师兄’来帮她,成为孩子的爹爹师⽗。”孩子的娘又有机会说第二句话,好生开心。
“是呀,毕竟甘愿娶进一个珠胎暗结的娘子,也不是太多男人做得到的。”凉凉的嗓又揷嘴。像他,就绝对不会点头当现成的爹。
“你又不是我们家的人,住口!”孩子的娘气得直跳脚。那家伙竟敢开口嘲弄她!
“谁叫我是你相公的主人,我被人追杀,自个儿府邸不合适住,住到你们家是理所当然,你相公都不吭声,你吠什么?”所以他在这里住得心安理得,使唤别人家的奴仆也使唤得很顺口。
“你这种人活该倒楣被追杀!”她一点也不意外!
“你想不想试试我叫你相公砍你两刀?”自称主人的男子沉笑两声。他可是很会对下属提出无理要求,而且強
下属点头的坏主子哦。而且他有双龙金镯,这是让他在别人家作威作福又平安无事的护⾝符。
“我相公很爱我的,他才舍不得!”
“哼哼。”又是冷笑。“你相公很爱你?你是独守空闺守久了,守到脑子爬満蛛丝网了吗?那我再劳动尊口提点你一下好了——很遗憾,你相公没有爱过你。”
“至少他娶我了!”她不服输地嚷。
“等他睡过你再说啦。”无戒的主子摇著⽟骨扇凉凉嘲弄,对于别人家夫
的闺房之事了如指掌。
“要不是因为你——”
“现在不是吵这些的时候,两个都闭嘴!”孩子的爹早知道将这两人凑在一块绝不会有好事,只是没料到两人越吵越偏离主题…这种事也好拿出来你一句我一句地吠吗!
“哼!”孩子的娘和无戒的主子各自嗤鼻,又一左一右扭开头,像两个方才才在泥地上纠
互殴,又被大人给斥责的倔气娃儿。
“三戒,大夫的诊治真没错吗?”孩子的爹问著孩子的娘。
“嗯。我一开始吓坏了,还以为一戒怎么了…她突然在我怀里瘫软昏厥,我吓哭了,找来大夫,结果没料到脉一把,大夫竞说她有喜了。”然后她又吓哭第二次。好不容易等到夫君回来,她赶紧扑上去泣诉,将原来巴在那位置不放的凉嗓主子给硬挤开。
“所以我才说我去杀了他!”孩子的爹眼中的暴戾⾎腥又回来了。
他要杀的,自然是弄大他女儿肚⽪的混蛋——司徒剑兰。
“若不是一戒自愿,谁也欺负不了她。”孩子的娘一叹。打小开始,她相公教导一戒多少自卫招式,招招狠辣,绝不留情,哪只兔崽子敢对一戒动手动脚,绝不可能全⾝而退。再说,一戒执起剑的神情可不会比她相公良善到哪去。
“对了,师兄,你去找秘术师,情况如何?斩了他没?一戒会不会受影响?咒术还有效没有?”
“没斩。谁知道。看情况罗。”回答的又是那名凉嗓主子。
“你闭嘴啦!我在同我相公说话,关你啥事!”又不是他们家的一分子!
“三戒。”孩子的爹先打断她的吠叫,否则一吵下去,他又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说正事。“我去找那名秘术师时,他说他并没有对一戒施咒,会撕了那张画,只是纯粹要让一戒良心不安,给她一些心理上的磨折,我瞧他不是说谎。”尤其是他手上的剑已经抵住秘术师的咽喉,谅他也不敢诓骗他。
“真的?”那么一戒这几⽇的病状,完全与秘咒无关,真的只是因为妊娠有孕——不能怪她这个怀过胎的人还瞧不出害喜症状,那时听到一戒说出咒术,她的心全慌了,当然以为一戒的晕眩及没胃口是咒术发作前症…呼,还好。
“听说曲无漪虽然对于一戒的背叛很愤怒,但一戒护他的⽇子也不算短,真要细数起来,一戒不知道救下曲无漪多少回,那些功劳不能一笔勾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所以…他很可能会放一戒生路?”孩子的娘惊喜问道。
“前提是,曲无漪这回还能留命下来的话。”孩子的爹点头。
“太好了…”孩子的娘一放心,眼泪又忍不住滴滴答答掉下来,虽然不住地以手背抹泪,还是阻止不了脸上纵横一片的藉狼⽔
。“我还以为我们夫妇俩得杀上曲府去
他们放过一戒…太好了…”她都开始在磨那柄生锈好些年的鸳鸯刀了哩。
“杀上曲府就不必了,杀上司徒家则是必行之路。”孩子的爹眉目染杀。
“师兄——你这样做,一戒会不⾼兴的。”
“我不这样做,不⾼兴的人换成了我。”而他选择让自己⾼兴。
“无戒,我支持你。”凉嗓主子站在孩子的爹那方——反正他说什么也不会支持孩子的娘,无关理不理
,一切全凭好恶。
“你少在那边鼓吹我相公!”而且每次鼓吹都没好事!
“你那只抬起来的腿要是敢踹向我,我马上叫无戒把它剁下来当下酒菜。”凉嗓主子举⾼戴有金镯的左手腕,威胁她。
“我相公才不会!对不对,师兄!”她和孩子的爹关系匪浅,她可是八人大轿明媒正娶进门的正
,不输给区区一个“主子!”
“我会。”很遗憾,他不能骗他娘子,只要这道命令下来,他真的会。
“师兄——”
太冷⾎了!太无情无义了!好歹他们夫
也将近二十个年头,她竟然比不过一个外人!呜…算了,她不难过,因为早在二十年前她就知道的。不跟那个小人计较这种事,还是担心女儿比较实际。相公没了就罢,反正从头到尾她也没拥有过,女儿可不行!
“师兄,我知道你疼一戒,怕她和以前的我一样,可是一戒和我不同的,她说,那个男人跪著求她回曲府,就算拿他的生命当成讨赏礼物,他也允许,他对一戒有心,一戒提到他时,脸上的表情幸福得都快可以挤出藌了,她若知道你伤害那个男人,定会很难过的…你想想一戒第一次说话就是叫爹的时候,你有多感动多⾼兴,你愿意为了一个男人和这么可爱的女儿产生嫌隙,你想要她哭著对你说:爹,我恨你!然后哭著跑出去,以后变坏、变叛逆、变不孝吗?别忘了她肚里还有一个,也跟著娘亲说:爷爷,我也恨你!然后变坏、变叛逆、变不孝…”
“三戒,够了。”无戒听了额际泛疼,脑子里马上浮现大的一戒说“爹,我恨你”小的一戒说“爷爷,我也恨你”两双噙泪的眸子对他不谅解,満満的怨怼。
“一戒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她一定会为了他,连你这个爹也不要的。”
这不是诅咒,是陈述事实给孩子的爹做心理准备。杀人对他来说只是俐落一刀,但伴随而来的⿇烦也是一箩筐,他敢做就要有本事一肩担起。
“一戒不会这么没有良心…”当爹的人永远相信自己的孩子好。
“刚刚是谁才说会听从那个戴了金镯就属得二五八万的家伙之令,将他娘子的脚剁下来当下酒菜?是你没错吧?你都可以这么没良心了,你教出来的女儿兼徒儿会比你上进到哪去!”三戒不満道,顺便发发満肚子鸟气。
“…”无戒完全无言,没立场替自己辩护半个字。
“你自己说,若那家伙被我砍成破布——”三戒葱⽩细指一送,先杀气腾腾指向悠哉啃著果子,一边还在读《幽魂婬
乐无穷》的凉嗓主人,再转个弯,直抵自个儿相公鼻尖“你会不会为了他与我翻脸?”
“…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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