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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政府,我有罪。
 正如前辈们所说,意外与明天,不知道哪一个先来。正当荣小白春风得意,跃马扬鞭的时候,一个众所周知的事件发生了,制品行业遭遇一场空前危机,中国人民提及牛必定提及另一个化学名词:三聚氰胺。尽管“一粒猛牛”品牌在第一时间宣布与这个化学名词划清界线,赶紧加入正义阵营大肆声讨,人们仍旧谈变,似乎只有母才没有添加三聚氰胺。努努打电话与小白聊天的时候说起想喝,委屈之情溢于言表,小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发现无能为力,只能爱莫能助。

 这是一场全民的暴动,所有的人都把目光盯向制品行业,仿佛只有制品行业才藏污纳垢;制品行业所有的人都把目光盯向三鹿品牌,仿佛只有三鹿才离心离德地往牛里添加化学葯剂;而三鹿所有的人又把目光盯向农,仿佛农才神通广大到研制出三聚氰胺搀兑比例。而事情的发展与荣小白的预料不谋而合,几个老农颤颤巍巍地跑到派出所说,政府,你处理俺们吧,俺们有罪,是俺们往牛里掺了那个三什么氨。

 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尔等为何丧尽天良,灭绝人,往牛里搀兑三聚氰胺,此乃投毒行为,是否有人指使?

 不是,俺们是自愿的,俺们道德败坏,是为了增加氮含量。

 嘚,什么氮?

 老农们腿一抖,在专政机关的威严之下吓得赶紧跪下来,求饶道,鸡蛋,是鸡蛋,其他的俺们不知道啊,俺有罪,俺有罪。

 事情一开始自然是这样发展的,这是不需要猜测的,不过这种逻辑太过荒诞,老农们虽然极其仗义地舍车保帅,最终还是被拆穿。全市大大小小的超市将制品全部撤下柜台,一时间传统饮料豆浆登台唱大戏。荣小白一开始还满世界招摇地发名片,标榜自己是“一粒猛牛”公司的小辟员,这时候赶紧保持缄默,但好事者还是会在打招呼时说,嗨,小白,听说你们往三聚氰胺里兑了牛,是不是有这回事?

 小白正义凛然地身而出,说,我们“一粒猛牛”公司信誉保证,产品一,富含蛋白质,脂肪和人体所需的矿物质,除此之外,我们最多添加一氧化二氢,绝对不会添加过量三聚氰胺!

 第二天当地的报纸上赫赫写着,某公司高层官员公开承认产品中添加一氧化二氢。后来在编读往来的栏目里,有人指出一氧化二氢是水,报纸编辑部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又在沸沸扬扬的三聚氰胺专题下面加了一个标题,内容是,丧尽天良,某公司的牛产品中居然添加了87%的水!

 小白一看报纸,惨了,这下可惹祸了,他刚准备卷铺盖潜逃,无意中翻到公司的一张广告宣传单,上面说牛成分中应当有87。5%是水,他这才安心下来。

 姚南一直认为在如今的高中生的智商普遍不如当初的自己,逃课理由永远没有创新,当初他逃课的理由别出心裁,例如吃安眠葯吃多了一直睡到中午,或是流星雨爆发他担心他家屋顶被砸坏,火箭队出战失利他感觉很忧郁,台湾没有解放他彻夜未眠,张进国甚至将他的病教条装订成册,告诫众教师如若听闻有人以这些理由请假逃课,格杀勿论。而今,长江后推前,学生们终于觉悟地编写出一个很合时宜的理由,他们说,喝了学校订购的牛,大概是患了结石,他们昨夜嘘嘘不出来,于是在小便池边站了一夜。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学校都要退订,只有张进国仗义地坚持暂时停购,待事情查明之后再作商议。而另一方面,姚南又听说一个重要消息,由于经济危机加上行业灾难,总公司决定将南通六大县市的分公司进行整合,南通市与通州市的分公司要合并,合并也意味着裁员,而通知上赫然说明在岗半年以内的人要考虑人员分,也就是说,小白很有可能即将光荣地下岗,重新加入无业青年的队伍中。

 姚南盘算了一下,打电话叫小白,向他说明了目前的形势,小白大惊失。这种情况类似刚刚度完月的新郎收到新娘的离婚通牒一样,对他而言是一个晴天霹雳,灭顶之灾。他踌躇一阵子,只能无助地向姚南讨教葯方。

 姚南也只是叹气,他说,现在各公司都在裁员,我都自身难保,更别提把你保下来了,那些老家伙也肯定会落井下石的。

 那我该怎么办?

 如果你想体面地离职,让你的履历表好看一些,我觉得还是主动提辞呈为好,落得一个被裁员的下场,会被别人看笑话。

 那合同怎么办?

 不碍事,现在这个形势下公司不会追究毁约责任的。

 小白想了想,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他只能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着手草拟辞职信。虽然只在这里工作了几个月,但是他做出不错的业绩,这或多或少也算一种收获。他心里有些不甘,然而在如今的大背景之下,他这样一个小人物的沉浮显得十分渺小,有如蜉蝣,朝生暮死。

 小白在公司呆了两天就将辞呈交给了姚南,姚南看了一眼,放到一边,同情地望着小白,说,别灰心,你再出去找找其他工作,总会有出路的。小白点了点头,回到办公室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尽量装出一副豪迈的样子向公司门外走去,外面的天气很好,阳光有些刺眼,小白感觉自己会被融化在这片光芒中,一种悲凉之情油然而生。那些曾经对他冷眼观望的同事们也目送着小白,这个创造了升职神话的小子将会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为教育新人要脚踏实地工作的反面教材。

 努努很快知道小白失业的消息,她非常失望,旅行的计划又得无限期推迟,她不希望看见自己的男朋友为了获得一份月薪一两千的工作而疲于奔命,于是建议小白以她的学长的名义去她叔叔的公司试一试。小白却一口回绝了,他不愿意攀附别人的腿向上爬。

 那么,你为什么接受那个姚南的帮助,你不也攀附他的势力了么?

 他是我兄弟。

 我还是你女朋友呢!

 你不一样,我依赖你的话那就是吃软饭。

 努努有些气恼,狠狠地把电话摔掉,她实在不能理解男人的那些想法。什么女朋友是衣服,兄弟是手足,女朋友也算朋友,还是未来老婆,孩子他妈,怎么就不如那些手足了?既然那么喜欢手足,她以后嫁给他,给他生一群有手有足的小家伙就是了。她决意不再搭理他的事情,随他怎样折腾,等她大学毕业的时候就去他家客厅里赖着。

 小白却没有这么远大的设想,他没有预料到忽然发生的变故,几天前为自己添置了一身稍稍像样的行头,再掉房租,现在手头所剩无几。一开始还能买快餐充饥,接下来只能买吃泡面,还不是名牌的,最后只能从用开水泡饭,啃点榨菜。他每天都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在大街上转悠,背了一只大包,包里只有一叠简历表和一套西装,如果物到哪家单位,他就在附近的厕所里穿上那身行头进去涉,如果失败了他就回到厕所换过来。

 事实上,西装就是很多人的工作服,天知道他们穿了工作服以后满地跑居然还得瑟个不停,一个个都以为自己穿的是龙袍。大街上很多人衣冠楚楚来去匆匆,生活方式和小白一样拮据的大有人在,上次那个被美国大兵炸了工厂又在金融危机中破产的老板乞丐是一个绝佳的例子,而现在,小白看见一个西装男抓着一只饭团和一把咸菜坐在路边啃。小白惊叹居然这里有日本饭团卖,但观察片刻才发现那只饭团原来是一块普通米饭,被西装男用塑料袋包着成饭团而已。

 小白摸了摸口袋,只有几十元零钱,犹豫了半天,在附近超市买了两块面包躲到公园里吃,一边吃一边自我安慰道,不妨事,面包也是西餐。他正啃得津津有味,忽然听见有人高声喊他,他抬头张望,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过来。这个男人叫章建成,别人都喊他老章,是“一粒猛牛”南通分公司的会计,与这个称呼比起来,小白觉得他太轻浮。当初他对姚南与小白怀有相当大的成见,一度赢得小白极度的反感,他靠过来搭话,无非是要奚落他一番。小白猛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看上去状态好一些,准备接这次挑衅。

 你怎么在这儿呢?老章一脸的虚伪关切。

 玩。

 哎,你业务做得那么好,偏偏遇到这个裁员。

 没什么。

 你和姚南有矛盾了?

 没有啊。

 那他怎么把你裁掉了?

 谁说他把我裁掉的?我是自己提辞呈的,公司暂时状况不好,我是新进的员工,资历不够,主动辞职也很正常吧。

 老章愣了一下,疑惑地说,不对啊,你业绩不错,这次裁员名单是没有你的,后来姚南把你加上去的,我们以为是你哪里出了问题,但你是受他直接领导的,我们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没有过问。

 不会吧?我是亲手把辞呈上去的,可能你们听错了。

 怎么可能听错,你的裁员补贴是我经手的,根据姚南出具的工资证明,你有职务,节假加班时间又多,一共有一万多,是姚南代领的,你没有收到么?

 小白心里一惊,手里的面包掉落在地上,他想了想,将面包拣了起来,说,哦,我知道了,小南哥昨天已经交给我了。

 老章又唧唧歪歪地侃了半天,无非是哀叹世事多艰,命途多舛的内容,但小白心不在焉,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只看见无数的唾沫星子从老章嘴巴里飞出来,在阳光照耀下,那些唾沫星子在空气中飞舞。他赶紧找机会告辞,身之后他躲在一棵大树后尽情地呕吐,一直呕吐得眼泪都出来了。

 临家饭店的生意出奇地好,午餐和晚餐时间去的话客人还得拿牌等着,店里的一个茶艺伙计便跳出来表演,那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搞得跟真的似的,客人们不识真伪,只要有人叫好就跟着鼓掌。小白原本以为伙计是来客串装相而已,不料在他一本正经地气运丹田后,轻轻一抖手里的大茶壶,热茶居然跟童子似的飞直下,划了一个完美的弧线,滴水不漏地落在一米开外的茶杯里。

 惫来真的呀?他叹为观止地赞赏道。

 戴佳伸出四个手指,晃了晃,说,三千块钱一个月呢,而且他还能拿到小费,一个月下来总收入在五千左右,不过失手烫到客人的话后果自负。

 失手过么?

 没有。

 小白又一次叹为观止,这次惊叹的是果然行行出状元,连倒茶都倒出高收入来了,早知道大学那四年也去学茶艺之类的行当,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潦倒。他正失魂落魄的时候戴佳忽然推了他一把,说,你不是一直很忙的么,怎么有空来这里看茶艺了?

 小白愣了一下,红着脸说,肚子饿了,来吃饭的,不行么?

 当然行,你一个人么?

 你请客的话就两个人。

 里面包间都没了,大厅桌子也满了,你就在我办公室吃吧,我请客,你去厨房直接点菜,我让人把办公室收拾一下,等会把饭菜送过去。

 她刚要喊服务生,却被小白拦住了,他低声说,不用了,你就给我来一碗蛋炒饭就行了,大碗的。

 蛋炒饭?

 蛋炒饭。

 那好吧。她想召唤服务生过来,想了想却又放弃了,亲自跑厨房里张罗。厨房里从头灶到四灶都同时开动着,只有五灶暂时空着,厨师们都热火朝天地忙着,谁也没有空来做这份莫名其妙的蛋炒饭。戴佳想了想,找来一条围裙系上,亲手做这份蛋炒饭。所有的厨师都好奇地张望着,因为这个五灶在餐饮业内是底层小学徒站的位置,今天年轻漂亮的老板忽然走下神坛亲手做一份蛋炒饭,可见这位客人的重要。然而柔弱的女老板实在没有与专业大铁锅打过交道,连简单的颠勺都不会,只会着油烟用铲子翻弄着,头灶的大厨实在看不下去了,过来要将女老板重新赶回神坛,却被她倔强地推开。

 半个小时后戴佳将蛋炒饭端到办公室里,她如约只端了一碗,装酸菜鱼的那种大碗,上面还加了一些蔬菜和。小白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气息平和,稍稍皱着眉头,一缕额发垂在眼睛上,她伸出手,想拨开那缕头发。他却刚好睁开眼睛,两人都微微地一惊。

 快吃饭吧。

 小白眼睛,坐了起来,接过饭菜,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他不看她一眼,也不说一句话。戴佳给他端来一杯水,假装翻着桌上的东西,眼角却偷偷瞟着这个与她从幼儿园时期一直相识到现在的家伙,心里有疑惑,又不知道怎么问,这样的状态让她极为不悦。

 小学四年级时,小白学会了骑自行车,他每天在戴佳家门外等她,然后颤颤悠悠地载她去上学,路上的汽车都得躲着他们。戴佳已经习惯好逸恶劳,别的女孩子都学会骑自行车,她还在把小白当车夫使唤。初二的时候,小白在路上忽然对戴佳说,我教你骑自行车吧。

 为什么?

 那样你就可以自己骑车上学了。

 她马上从车后座跳了下来,崴伤了脚踝,固执地一路跑到学校,小白推着车在后面紧跟着,最后两人都迟到。回家的时候戴佳的脚踝已经肿得很高,她不敢告诉妈妈实情,怕妈妈以后不许她坐他的车,只是告诉她是体育课不小心弄伤。虽然她心气很傲,但是终究只有十二岁,怎么也憋不住别,跑去问他为什么不愿意载她,他扭扭捏捏了半天,红着脸说,因为我们已经长大了。她预想过很多答案,例如他不喜欢和她一起走,或者他有一个秘密的据点,或者他认识了新的女生,或者他妈妈不肯,却没有预想是这个答案,只能似懂非懂地接受。无论如何,从那以后很多年,她再也没有坐过她的车。

 因为我们已经长大了。

 正如此时,她心里有很多疑惑,很想向他寻求答案。如果是在以前,即使她不刑讯供,只要稍稍固执,他也会顺从地给出答案。但是现在,她怎么也问不出口,甚至组织不了语言来概括自己的问题,只是在他说饿的时候给他做一碗饭,用不了几年,她已经没有资格为他下厨。

 因为每个人都已经长大了。

 小白很快吃完,像小学生一样足地说,我吃了。他把碗筷推到一边,收拾背包准备离开,戴佳喊住他,问道,你现在去哪里?

 上班。

 在哪里上班?

 小白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随即又反应了过来,掩饰道,我已经不是告诉过你了么,真是明知故问。

 戴佳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小白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楼梯口,她又有些抱怨,暗暗地骂道,混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我这里当饭店了。转念她又一想,我这里本来不就是饭店么?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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