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始罗国…皇宫。
内苑的小型猪场中,一群官人们正与一匹
乌亮、桀惊
烈,名唤“狮鬃”的黑马展开一场驯服的恶斗。
猎场右侧的檀木椅上,坐着一名英气
人们少女,她身穿薄罗纱的白色单衣,黝黑的长发简单绾成束,一身板男孩子气的装扮,微眯着慧黠的双瞳,凝神贯注在尖嘶狂动的“狮鬃”和几乎束手无策的宫人们身上。
“简直是一群没用的东西!”少女起身,挥手推开宫人们,迳自走向暴躁急跳的“狮鬃。
“梵天公主,小心!”官人们向来对这位主子十分戒慎畏惧,不敢阻止,但急汗直
。
“把铁鞭给我!”少女的眼神冷傲,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猎物。
爆人们迅速捧来了铁鞭,恭恭敬敬地呈上。
少女将铁鞭咬在口中,觑准一个时机,飞快地冲上去,紧贴在“狮鬃”侧腹,迅速揪住它的颈鬃,轻巧地翻身上马。
“梵天公主,小心啊!”宫人们掩口惊呼。少女用力夹紧马肚“狮鬃”狂暴地摔跳踢踏,昂首抬足,她差点勒不住马头,险些被它摔下地来。
傲的她极不服气,一手紧扯住鬃
,另一手取下口中的铁鞭,狠狠在“狮鬃”
上猛然一
!
马儿吃痛,一阵惊啸,高高抬起前蹄,少女整个人直立在马背上。
“闭嘴,别吵!”少女娇叱着,她把腿双夹紧,伏贴在马背上,再
一鞭,登时血花飞溅。
“狮鬃”嘶嘶长啸,踢跳之势渐弱,再骤悍不羁的
子终也是臣服了。
少女翻身下马,身上雪白的薄罗单衣溅着星星点点的血花,她脸上带着傲然的浅笑,把染血的铁鞭丢给官人。
“把‘狮鬃’牵去好好疗伤,不准弄掉它一
。”
“是”
爆人们惊慑地目送少女离去的身影,战战兢兢地捧着铁鞭,早已是面色如土,大汗淋漓了。
她是始罗国暗提皇帝至为宠爱的掌中明珠…梵天公主,虽然拥有天人般的美丽容貌,然而性格却出奇的勇、狠,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人事物都亟
征服,在她眉目之间散发着独特魁力的男子霸气,仿佛不把天下摆在眼中那般的据效,像只傲慢而孤独的孔雀。
她从来不爱佩饰璎珞鲜花,永远身穿一袭雪白、简单的薄罗纱衣,乌发绾成一束,如此似男似女,慑人心魂的形貌,让始罗国中的男男女女都为她痴
疯狂。
然而在她身边的官人们,凝视着她脾睨人世的神态时,除了痴狂以外,更多的却是敬畏和惶惑。
月牙湖水在暮色夕照中泛金池银,水边栖落着一群羽
明丽的野鸭。
湖边站着一个男人,英武高硕,拉满了弓,箭在弦上,如一轮红
。
远远传来了一阵马蹄和水轮滚动的声音,平稳缓慢地朝弯弓的男人驶近。
“淋”地一声,一只白头野鸭中箭落地,就落在车队正前方。
侍卫们纷纷举刀相向,怒声喝斥。
“是谁如此无礼,见到吾皇銮驾还不速速闪避!
男人听若罔闻,微拧着剑眉凝视湖面落
,那股深沉威猛、浑然天成的气势,令守护銮驾的侍卫们怔仲住,面面相观,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男人悠悠回眼,朝銮驾轻瞥一眼。
“就要下大雨了,路过去州城时,最好放慢速度,别
伤了老妇人。”
他慢条斯理地拾起中箭的野鸭,淡漠旋身而去。
侍卫们被男人的话弄得目瞪口呆,一愣一愣的。
“外头是什么人在说话?”銮轿内传出苍老低哑的嗓音。
“启禀皇上,是个猎鸭的年轻男子,说什么天就要下大雨了,还说路过玄州城时别
伤老妇人,也不知在胡言
语些什么?”侍卫答道。
銮轿的缨治珠帘缓缓掀起,
出一张清俊威严、双鬓斑白的天子龙颜,他便是始罗国暗提帝。
“那个男子呢?”
“已走向月牙湖边了。”侍卫指向男人渐远的背影。
“天清云淡,会下大雨吗?”暗提帝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色。
“皇上,男人的话并不足以相信…·”
侍卫话还未说完,一滴落在他脸上的雨便令他呆住了,他仰头一看,雨珠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暗提帝和侍卫们正感骇异时,雨势骤然间急猛地下大,排山倒海似的倾了下来,像要把这车队銮驾淹没一般。
迷信的暗提帝目
光,重声下令,声如洪钟。
“快、快去找这个男人!”
“是!”侍卫们急忙冒雨冲向男人消失的月牙湖畔。
男人是刻意在这里等暗提帝的。
他生来就拥有不同于常人的异能,在他降生那一夜,他的母亲看见一条赤
巨龙盘旋烧身,不多时便生下了他,取名焰摩。
焰摩自幼聪颖过人,经史子集一览无遗、过目成诵。
不到十岁,道史经藏以致医书无不通晓,甚至拥有天生神力,箭术精准无比,能
中一里外的扬柳叶,不论猛兽、鹰驾出现,一见到焰摩便呈拜伏状,他的父母因此知道自己生出的是一个尊贵非凡的儿子,对他敬若神明。
焰摩自四岁起,就知道自己能透见每个人的过去、未来,也已透见了自己父母亲的死。在他七岁那年,当父母亲果真双双溺死于月牙湖内时,小小年纪的他便躲避了亲戚的领养,自己一人独居在月牙湖畔,从此不再与人来往。
他深知自己出身非凡,双眼能看得见人世百年间的景象,何时会发生天灾人祸他都清楚,对自己这样不凡的一生,他只觉得乏味厌倦至极,懵然不知自己来这世上一趟,究竟所为何事?
生命中仿佛有个谜团等着他去解,不知冥冥中有些什么意义,虽然说不出所以然来,但就是能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不知从何时起,他脑中忽尔灵光一闪,一念渐渐澄明…原来,他此生有个人一定要见。
但那个人是谁?此刻的他一无所知,那人仿佛隐匿在云里雾中,总让他看不清形像,这是他今生除了自己的命运以外,唯一看不见的另一个谜团。但可确定的是那人是名女子,而且她和始罗国的暗提帝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他知道暗提帝今天会路经月牙湖,他在这里等他,为的就是想见那个人。
见到暗提帝,便能找到她。
这是他出生二十五年来,初次感受到期待的滋味,晦暗生命中的曙光终在此刻乍现了。
始罗国整整下了一个月的纷飞细雨。
梵天公主镇
无聊地枯坐在宫里,哪里也去不得,冗长沉闷的雨天让
情暴戾的她更加易怒了。
在她居住的琉璃宫后有片梧桐树林,林中有座冷宫,冷宫里大约幽
了八个被废黜的嫔妃,也许是连绵细雨下得太久,勾起这些嫔妃悲哀栖凉的情绪,动不动就哀哭个不休。
梵天公主被这些烦人的哭声弄得厌恶透顶
“去警告那些嫔妃们,再让我听见她们的哭声。就把她们的舌头剜下来!
她拍桌怒吼,把服侍她的宫女们吓得魂飞魄散。
“公全息怒,奴才们这就去叫她们闭嘴。”
爆女们纷纷赶往冷宫,劝那些嫔妃们别哭,保住自己的舌头要紧。
不多久,冷宫果然寂静无声了。
梵天耐下
子铺纸画画,但是琉璃窗外的雨势
绵不绝,落在梧桐叶上渐渐沥沥的雨声依然吵得她心烦意
,寒梅才画了几朵便没耐
再画了。
“这烦人的雨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丁’梵天烦闷地丢开笔,一脚踢翻陶制的笔洗。
爆女们纷纷跪下擦拭倾倒的水,对梵天的脾气早习以为常了。
“奴才知道。”
子直
,向来最不惧畏梵天的一个小爆女妙儿,兴冲冲地接口。
“听说今
由时雨就会停了,公主再忍忍吧,过了申时就能出宫骑
了。”
梵天斜凭在案上,慵懒地看了妙儿一眼,琉璃宫里众多宫女之中,只有妙儿最能讨她
心。
“妙儿,你未卜先知吗?怎么就知道雨会下到今
申时?”
“公主真爱说笑,奴才自然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这些话都是繁心殿里那个贵客说的呀!
妙儿格格发笑。
梵天不屑地轻哼一声。
“父王也真是迷信得太过头了,把嫔妃一个个丢进冷宫里,整
与一些方士或星相家为伍,尽相信那些无稽之谈。”
“公主,是上请来的那个贵客看起来既不像方士也不像星相家,是个模样十分绝俊的年轻男子哦。”妙儿突然一脸娇羞地抿嘴偷笑。
“是啊,奴才也偷偷见到了,从没见过一个男人生得那么俊俏的。”一旁的梨儿也跟着搭腔。
“他也不知道跟皇上说了些什么,皇上听得笑逐颜开哩!
“那男子生得真好看,简直不像世上凡身。”
几个官女彼此说笑推撞着,一方面也是见梵天苦闷无聊,好不容易抓住了这个话题,便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起来,好给她解解闷。
梵天果然被这个话题吸引住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她支着下颚,闹闹地问。
“刚过午时。”妙儿答。
“好。”她扬
淡笑。“本公主倒要看看,这场下了足足一个月的雨,是不是真的会在申时停”她重新提起笔,沾了一点岫青,在那幅未完成的寒梅图上增添几许绿意。
爆女们见她总算静下了心,也跟着屏住气息,在细细的雨声中静悄悄地
花、烹茶、焚香,各自做各自的事。
当梵天全神贯注地在梅树上画完一只雀鸟,就在点上眼睛的那一刻摹然停住了笔,惊愕地抬起眼。
雨…果真停了。
握的天色倏忽间转晴,雨收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梵天呆愣着,画笔从指间滚开了也不自觉。
“现在是什么时辰?”
她睁大眼睛问,不相信世上有这等巧事。
“申时了,公主。”
妙儿转头望了望天色,诧异地惊呼出声:“哎呀,雨真的停了!”
爆女们也惊讶地头靠着头,窃窃私语着。
梵天怔愕了半晌,骤然起身,退自走出琉璃宫,往繁心殿去。
“公主,添件衣服,还没穿鞋呀…”
梵天无心理会妙儿的叫唤,赤着脚,仅着一件单薄的纱罗,一身随意的装束,匆匆闯进繁心殿。
繁心殿有个男人的背影,高大、壮硕。
暗提帝和男人的谈话,因她的闯入而愕然中断。
“是梵天啊,你来得正好,快过来坐下!”
暗提帝招手唤她,满脸喜
。
男人转过身来。
梵天忽地怔住,刹那间有种措手不及的撼动。男人一转过身,便将她的视线全都遮盖住了。
赤
甲胄,深潭似的瞳眸,
狂的火…幻觉一闪而逝!
异样的感觉窜遍她的四肢百骸。
他到底是谁?
“梵天,发什么呆,快过来呀!”暗提帝爱宠地催促着。
梵天的心从来没有此刻这般软弱过。她赤着足,缓缓走到暗提帝身旁坐下,视线没有从男人的脸上移开过半刻。
“焰摩,她就是梵天公主,是我二十个子女中最至爱的一个。
不过,也是言行最骄纵的一个,都是让寡人宠坏的。”
暗提帝抚髯呵呵笑道。
焰摩。他叫焰摩。
梵无微眯着眼打量他,宫女们形容得一点没错,他果然不只生很好看,也果然不像世上凡身,谜样的双瞳深速晶透,仿佛无人可看穿。
男人捉住她大胆凝视的眼眸,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仿佛历经千年的焦虑,终于找到了她。
可是,
绕在他心中的那双眼眸浓情炙热,和眼前戒慎淡漠的双眸截然不同。
是…她吗?
冥冥中想见的人真是她?
他心内有种渴求,也有种惶惑。
突然,眼前闪过一件七彩
光的樱略颈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畔空灵地回响
你若背会了心经,我便送你一件礼物。
‘申时雨停可是你预言的?”梵天劈头就直问,没有半点应酬之词。
陷人怔忡的焰摩骤然回神,视线凝在她的脸上。
“我只是懂得观看天象而已。”他淡然道,目光仍锁住她。
“焰摩太过谦了。”暗提帝转脸对梵天神驰地说道:“焰靡不只是弓箭名手,更有知过去卜未来的本事,方才他把始罗国立国以来不为人知的官闱秘事说得一件不差,何时下雨,何时雨停亦是精确无比,真是了不起的人物呐。”
“是吗?”梵天不以为然,她
儿不信这类荒唐的预卜。不知为何,有种急
征服这男人的
望,便有心想刁难他。“那么你倒是说说看,我刚刚在琉璃宫里做了些什么?”
焰摩微微蹩眉,这位梵天公主虽然美如天人,但他却不喜欢她嚣张霸气的问活态度。
她真的是自己此生非见不可的那个人吗?他不
疑惑了。
“答不出来了吗?”
梵天傲然冷笑,觉得自己轻而易举地赢了他。
“你方才在作画,画的是一幅寒梅图。不过,只差画中雀鸟的眼睛尚未点上,没说错吧?”
他有心挫她的傲气,便用更冷漠的语气来回话。
梵天脸色倏地一僵,登时有种
骨惊然之感,万万没想到,这个男人真的有预卜先知的能力!
“焰摩又说中了?”暗提帝光看梵天的脸色就已猜出八、九分了,他啧啧摇首惊叹道:“梵天在男人面前从来面不改
,想不到焰摩有本事让梵天脸色大变,真是了不起呀!
梵天没来由的气愤起来,任谁都别想征服一向倔强倨傲的她。
“你在父王面前卖弄预卜的本领究竟有何企图?”
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充斥在她的
口,不知怎地就是想
倒他。
焰摩挑起眉,呆愕地看着咄咄
人的梵天,无来由地感到失望。
他鲜少与人来往相处,面对如此尖锐的问话根本不善应对。
只不过,他感到异常失望,想不到苦心想找的人,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嚣张跋扈的女子。
“梵天,焰摩拥有凡人所没有的异能,说不定是上天派来辅佐始罗国治理天下的仙官,不可口出蔑语。”暗提帝轻斥道。
梵天向来对神仙道术嗤之以鼻,但暗提帝却是深信不疑。
“父王怎知他没有野心,他用这套妖法惑
父王,说不定最大的野心是要谋夺始罗国的王位,父王不可不防啊卜’她的语气中有恫吓,不明白为什么,就是有股非要把焰摩压制到底不可的气焰。
这么与他纠
,真是怪异又快意的感觉。
焰摩不
冷笑,他哪来这等复杂心计,脑中唯有一个简单纯稚的念头,不过就是想见一个今生非要见到的人罢了。
可惜,眼前这个人并不是他“想”见的。
“公主可有一件七彩樱珞颈饰?”他莫名地只想问清楚这件事。
“谁喜欢戴那种麻烦累赘的东西,什么七彩璎珞颈饰,我听也没听过,见也没见过。”她不屑地哼道。
果然不是她?但令他疑惑的是,他能透见暗提帝的一生,却看不见她的未来。
焰摩垂眼长叹。也罢,是不是这个语气、态度蛮悍的梵天公主都无所谓了,他不想再看见她挑衅的神态。
“我来这里只是想找个人,这个人既然没有找到,我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他缓缓起身,淡然说完,掉头便走。奇怪的是,想离开这里、离开她,心中却不知为何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失落。
“焰摩,你别走,寡人封你为官,你尽管在宫里住下!”暗提帝气急败坏地追下龙
。
他恍若未闻,昂首阔步地走出繁心殿。
梵逃冖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有种难受的感觉袭了上来,心底有个声音在急唤着要他别走。
暗提帝急转过头,向梵天怒声斥责着。
“他是父主请回来的仙官,你怎可如此狂放厥词,还不快上去向焰摩陪罪。”
梵天被父亲如此斥喝还是生平头一遭,登时气得瞠目结舌。
“父王,他既然有预卜的神力,想找人并非难事吧,若这人不在宫里,他又何必特意到此找人,分明话中有假,更何况,他找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要她陪罪,除非天塌下来。
梵天的质疑并没有错,暗提帝有点糊涂了。
他找这个人想干什么?这句话令焰摩怔然站住。
是啊!他找这个人想干什么?这个人出现在他晦暗的生命中究竟有何意义?
不,他不能走。他一定要弄清楚梵天公主,究竟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如果是,他找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缓缓转过身来。
“皇上,我愿意留下。”他衷心而冷漠地说。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暗提帝大喜过望,旋即招来宫人下令。“来人,马上将‘神霄居’整理干净。”
焰摩转而望定梵天公主,缓缓地,一字一顿。“我想找的人确实在这座宫殿里,我一定会找到她。”
梵天震住,想起方才见到他离去时的背影,竟会感到一阵揪心似的莫名疼痛?她开始鄙视自己的窝囊了。
她与他,负气地对峙着。
突如其来的,那双含愁带恨的眼眸温柔地触动了焰摩的心。
这样的眸光他确实曾经见过。
他不
讶然,更感到
惑了。
他要找的人到底是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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