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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宋真宗?大中祥符七年(公元一○一四年)扬州

 又过了一天,葵月审视着墙上的记号。“今天正好满五个月。”她喃喃自语。

 上的人儿翻了一下身,模糊的语音传来。“什么时辰了?”

 葵月拿着烛火远离墙边。“才过五更天。”她吹熄烛火。“离天亮还一个多时辰,你继续睡吧!”

 “嗯…”上的人儿蒙地应了一声,将脸埋进被窝中,只出乌黑的秀发,马上又进了梦乡。

 葵月摸索着自架衣上拿下淡绿色襦衣,简单地将黑发绾在脑后,离开仆役房时,顺手拿了墙边的破旧的油伞。一到外头,沁凉的冷意让她打个哆嗦。

 她撑开伞,走下廊庑,一阵风吹来,细雨扑上她的脸,她连忙转身以背部风,不期然地打个嚏。

 “都四月了,还这样冷。”她鼻子,攒起眉。“还是家乡好,这时都要热出汗了。”

 她顺着石阶而下,拉紧单薄的衣裳往茶房而去,这条路她走了不下百次,即使此刻星月黯淡,她仍能无误地往前;走过石板路后,再绕过曲廊,横越花圃后便来到茶室。她拿起间的钥匙入锁中,卸下大锁后才推门而入,一进房,她顿时觉得温暖许多;掩上门后,她点亮门边的烛台,往外推开一扇窗,深口房内的茶香,感觉空气中的气息。

 “舅舅不知道怎么样了?”她呢喃了一句,算算时间,这几天应该就能收到信了。

 她转身将一只茶箱由架上移下,打开箱门拿出一小穿茶(串成一串的饼茶,约四、五两重),嗅了嗅后,再将它放回茶箱的上层。

 “该烘一烘了。”她走到竹筥前,拿起铜筴夹起几块木炭,用铁锤将之打成小块,再放进茶箱的下层,点了炭火后小心煨着。

 这几天下了不少雨,茶叶沾了气,所以得以炭火烘着排,若是放着不管,泡出的茶不会好喝,严重的甚至会有霉气,只是焙茶也是一门功夫,火不能有烟,若是烟熏了茶,这茶的品质就受了影响,火也不能过大,否则茶会有焦味。她自幼对茶讲究,所以很注重茶叶的好坏。

 她又搬了两只茶箱放在自己周围一起烘着,她瞧着温暖的炭火,突然打个呵欠,身子一暖,人就懒散得想睡了。

 “谁在里头?”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葵月站起身,还来不及回话,门扉已被推开,一个高瘦的身影出现在门边。虽然来人大半的身影埋在黑暗中,屋内昏黄的烛光只照出他一边脸庞,但葵月已认出他的身形及声音。

 “大少爷万福”她欠身行礼,脸蛋低垂。

 嬴瑾萧走进屋内,黑亮的眸子在烛光中熠熠闪动,视线停在丰润的人儿上。“这么晚了在这儿做什么?”

 “下了一天雨,奴婢想到茶叶气…所以来这儿烘茶。”随着他移近的步伐,她的脖子弯得更低了。

 “没想到你这么勤奋。”他扬起嘴角。

 “公子…这么早起?”她疑问道。

 “你不也很早吗?”他反问。因为下了一天雨,他脚踝的旧伤莫名地开始酸痛,让他从睡梦中醒来,醒来后无事可做,就随处走着,到了这附近看见有烛火,心里觉得纳闷,所以进来瞧瞧,没想到里头竟然有人。

 葵月张嘴想说话,可却及时阻止自己,她不想跟他有太多接触,为避免麻烦,她还是少开金口为妙,如果依着她的子,谈不上三句,她可能就会反驳他的话。

 见她一直低首,他随口道:“把头抬起来。”

 迟疑了下,葵月缓缓抬首,一张圆润的脸蛋映在嬴瑾萧眸中,圆脸上有双神采奕奕的杏眼,右眼下还有颗小黑痣,鼻梁高、鼻头圆润俏,下,称不上绝丽人,可还算小有姿

 葵月瞧着对方俊朗的面貌,想着嬴府的几个公子里,她最不想的便是遇上他,所以进嬴府这几个月来,两人打照面的机会屈指可数。

 “你叫什么名字?”他有印象见过她的面,可从没与她说过话。

 “葵月。”她垂下眼。

 他点点头。“我会要管家提高你的月银。”

 她惊讶地抬起眼,随即又低下头。“奴婢不明白。”

 “你半夜起来烘茶,也算有心。”

 “奴婢只是尽本分。”

 “怎么,有钱不要吗?”

 她扬起笑,脸蛋得更低。“谢公子。”

 “嗯!”他应了声,转过身子。“你忙吧!”

 见他迈出房门,原想要他带走门边的油伞遮雨,可话到边却终究没有出声,她重新做回小凳子上,呢喃着“一点雨不会让他那样的人生病的。”她耸耸肩,放松地打个呵欠。“只要再两个月…”

 过了一会儿,她开始打盹,随即摇摇头想振作自己,她可不能在烘茶的时候睡着…

 “小姐,小姐。”

 葵月猛地惊醒,发现姞安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面前。“您吓我一跳。”她打个呵欠。

 “您怎么跑来这儿了?”姞安将手上的披风围在她肩上。“奴婢一醒来没瞧见您,就知道您一定又跑了,您不是答应奴婢要安分的吗?”

 葵月笑道:“半夜醒来没事可做,所以就上茶室来闻闻茶香。”她眨眼想振作精神。“早上了?”

 “嗯!天快亮了。”姞安打开茶门,拿起火筴夹出烧红的炭。“您去房里补眠,这儿奴婢来就行了。”

 “不用了,泡杯热茶醒醒脑就成了。”她站起身活络筋骨。“昨儿个集的雨水勉强能用,就凑合着吧!”她走到另一边的架上,打开密封的茶罐,里头放着一袋袋的纸囊,她拿出其中一袋,笑道:“在这儿最大的好处便是想喝什么茶就有什么茶。”

 姞安也笑说:“是啊!比咱们家以前的茶品还多。奴婢去叫沂馨起来,让她泡茶。”她们这些奴婢之中,就属沂馨泡的茶最好喝。

 “不用了,你泡就行了。”她眼睛。“我得喝杯茶提神才行。”

 “那就委屈小姐喝奴婢泡的茶了。”姞安笑着走了出去。

 …。。

 “怎么样?这趟行程还顺利吗?”嬴瑾萧顿了下。“这么早来找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采茶的季节在每年二、三、四月间,也就是所谓的茶,一个月前他派许九到闽北采购茶,正想着他也该回扬州了,没想他却这么早来访。

 “没有,没事。”许九马上道。“我是说购茶的事没问题,今年的茶比起去年的好很多。”

 嬴瑾萧打开扇子,悠哉地搧着,等他说出重点。

 “是这样的,我到了建安后,发生了一件怪事。”

 “怪事?”

 “那天我到茶场去购茶,黎大人突然问我:你家夫人如何?我觉得奇怪,来了这么多次,也从没见他问过夫人的事,怎么这次突然问起,不过我也没追问,只是回答夫人很好,他点点头,就没再问,不过等我要走的时候,他忽然拿出茶罐子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是嬴夫人最爱的建茶,希望她笑纳。”

 嬴瑾萧怪异地挑高眉。

 徐九见当家的一脸狐疑,马上道:“小的听到这儿也是一头雾水,心想老夫人喜欢喝的并不是建茶,莫非是黎大人搞错了,但人家送礼,总不能唐突地说他弄错了,所以还是给收下了,就在这时,我脑筋一闪,突然想到二少夫人,于是恍然大悟,原来他说的是二少,不是老夫人。”

 去年二少爷娶了亲,离现在也不过五个月,所以当外人提起嬴夫人时,他还是会直觉的先联想到嬴老夫人。

 嬴瑾萧愈听愈觉奇怪。“弟妹是扬州人,怎会认识建州的转运使。”

 “是啊!属下当时没想到这些,只当自己弄错了,所以未假思索地便说:原来大人说的是二少夫人,不是老夫人,是小的胡涂了。谁晓得属下一说完话,便见黎大人一脸诧异地说:二夫人?她嫁给二公子?”

 嬴瑾萧蹙下眉。“这下倒有趣了,接着说。”

 “他接下来的话才让属下陷入五里雾,他紧接着就问:她不是与大少爷有婚约吗?怎会嫁给二公子?”

 “与我有婚约?”嬴瑾萧先是错愕,接着却大笑出声。“愈来愈有意思了。”他以骨扇轻敲掌心。

 许九摇头。“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属下听他说到这儿,惊道:婚约?二少夫人跟当家的何时有婚约?黎大人这事可不能说,事关二少夫人的名节,您是从哪儿听来的?黎大人见我神色不悦,也开始觉得事有蹊跷,于是追问二夫人是不是建州人氏,我说不是,二夫人是扬州人氏。话说到这儿,属下再也忍不住好奇,问他怎么回事?为何会突然问起夫人?”

 “他没回答属下的话,只是追问大少爷去年底不是成亲了吗?我就说去年底成亲的是二公子,不是大少爷。他的眼睛马上瞪得像牛眼一样大,急问着去年有没有一个姓夏的小姐来嬴府,我跟他说我不清楚,我毕竟不是嬴府的门房,如何知道来了哪些人。接下来他问的问题更奇怪了,他说:嬴大少爷两年前可与人有过婚配?属下从方才听到现在,知道这事不寻常,而且又关系到当家的,所以不敢答,只含糊着说:主子的家务事,咱们做下属的不清楚,也不敢过问。”

 嬴瑾萧起身踱步,一边思索,一边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没了,属下追问半天,他倒像起了防心似的,打哈哈地说了几句而已。”

 “那夏家小姐呢?可有去打听?”

 “这事透着古怪,属下自然得查清楚,事情起因于黎大人去年向夏家提亲…”许九摸了摸边的胡子。“说提亲,倒不如说想强娶夏家小姐做妾,至于这夏府,不知爷儿有没有印象,是建州地主,在建州有一大片的山,二十几年前开始种茶,这五、六年来,他山区产的茶量不只高,品质也很好。”

 “两年前我去建州时,曾在他府上做过客。”他以扇缘轻敲额际。“黎大人看上哪一位千金?”他记得夏康达有两个女儿。

 “都不是。”许九微笑地喝口茶。“是他的外甥女,他的姐姐守寡后带着女儿回来投靠,算算应该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听说夏老爷非常疼爱这外甥女,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看待。这夏小姐原本姓谢,后来在夏老爷的坚持下改回姓夏,由此也不难推断夏老爷会退了这亲事,因为再怎么说,黎大人也四十好几了,配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是糟蹋了,更何况嫁过去还只是做妾。”

 “等一下。”他的脑袋一转。“黎大人问我两年前可有订亲,不正是我去夏府做客…”他一笑。“这事愈来愈有趣了,照黎大人的说法,夏小姐半年前应该来扬州了,而且还嫁给了我。”他眉毛一挑,勾起兴味的笑。“现在我倒好奇这夏姑娘去了何处?”

 “当家的真没印象吗?”

 嬴瑾萧转向许九。“什么意思?”

 许九讪笑道:“会不会是当家的酒喝多了,花前月下跟姑娘家私订终身,却不认帐,才生出这风波?”

 …。。

 “小姐。”

 葵月抬头,瞧见阿勇站在廊庑上东张西望一阵,确定没人后才走进来。“老爷来信了。”

 葵月马上起身,高兴地绽出笑,放下手中的茶杯与麻巾。“快给我。”

 阿勇将信呈上,同时间,也在房中的姞安放下手上的活儿靠了过来。“老爷说什么?”

 葵月拆信的同时,阿勇退到门口机灵地张望,看看有无任何人接近,葵月则出信纸迅速地浏览一遍。“糟糕…”她的眉头拧上。

 “怎么了,小姐?”姞安紧张地问。

 “事情有变。”葵月心烦地走出座位,部没注意地碰上桌面,姞安吓了一跳,急忙护住桌上的各式茶盏茶壶,深怕这些珍贵的茶器给摔落了。

 “有什么变?”壮的阿勇边问边监视外头。

 葵月烦躁地走着。“黎大人知道了。”

 “啊?”姞安瞪大眼。“怎么会?”

 “本来想再熬过两个月就成了,现在恐怕要另外再想办法了。”葵月往门口走。“我得马上写封信给舅舅。阿勇,去叫阿清,要他等会儿到我那儿一趟。”

 “是,小姐。”阿勇点个头,快步离去。

 葵月走下廊庑,又将信看过一遍后,折好放回带内,这才往仆役房的方向走去,因为心思围绕着黎京谓到舅舅府中探听她消息的景象,以致当她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

 “怎么走到这儿来了?”她观察四周的景致,发现自己正置身在大少爷的宅院。

 “你在这儿做什么?”

 肩上的轻拍让她惊一声,回过头才发现管家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后,她倒退一步,回道:“奴…奴婢迷路了。”

 “你不是该在茶室擦茶器吗?”景莱注视着她低垂的脸。

 “是,奴婢擦到一半,忽然想起二夫人一早代奴婢拿一罐紫笋茶到她那儿去,所以急忙往茶房走去,谁晓得竟迷路了。”

 “从茶室到茶房你走了多少遍,怎么会迷路?”

 葵月脑筋一转,鼻子,发出颤音“因为前些日子家里人捎信来,说…父亲生了重病,奴婢这几为了这事心神不宁,所以才走岔了路,是奴婢不对,请管家责罚”

 “原来如此。”景莱摸摸山羊胡,正想接续话语时,书房的门忽然开启,许九与嬴瑾萧走了出来。

 “好了,先下去吧!”景莱示意她退下。

 “是。”葵月转身,松口大气。

 “少爷。”管家走上阶梯,踏上廊庑。“外头有位来自建州的惠先生求见,他是官府的人。”他将手上的名帖递给大少爷。

 葵月停了一下。

 “建州来的?”嬴瑾萧微笑地打开帖子。“看来这事愈来愈有趣了。”

 “难不成是为了…”

 嬴瑾萧举起手示意许九止口,视线停在前方几尺处停伫不动的奴婢身上,管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葵月还在原地。

 “你还在这儿做什么?”景莱喝了一声。

 葵月回过神,暗叫不妙。“是。”她急忙往前走。

 “等等。”嬴瑾萧唤住她。“转过身。”

 “是。”她叹口气转过身子,双眼盯着地上的石板。

 “你不是这院子的奴婢,为何跑到这儿来?”嬴瑾萧走下廊庑。

 “小的方才已说过她了,她因为父亲病重,所以心不在焉,走错了路。”景莱解释。

 “是奴婢的错。”葵月装出懊恼又害怕的声音。

 “把头抬起来。”

 葵月只得抬起脸,这是今天第二次与他近距离的打照面,而且还是在如此明亮的大白天,一对上他的黑眸,她立时觉得如芒在背,急忙垂下视线。不知怎么回事,她就是讨厌他好象一副总在…刺探的眼神。

 “我差点忘了要提醒管家给你多加些月银。”他转向景莱。“以后每个月给她多加几贯钱。”

 “这…”景莱疑惑地看着主子。

 嬴瑾萧举起扇子,示意他等会儿会跟他解释。“你父亲病了?”

 “是。”葵月小心回答,不想引起任何可能的怀疑。

 “什么病?”

 “积劳成疾。”她含糊地说。

 “家里可有缺银两?”嬴瑾萧又问,闲适地在她四周绕着圈走。

 避家与许九不明所以地互看一眼,不懂主子怎么会突然关心起一名奴婢了?

 “谢大少爷关心,还过得去。”葵月觉得脖子有些僵硬,他这样走来走去的,让她心神不宁,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你在府里负责哪些工作?”

 “奴婢负责茶室,还有茶器。”她谨慎地回答。

 嬴瑾萧点点头。“好了,下去吧!”

 葵月福了福后,转身离去。

 一等她走远,管家马上上前。“公子…”

 “她是哪里人?”嬴瑾萧问道,她的口音不是扬州地界的口音。

 “小的得查一下才能确定,不过记得是温州人氏,有什么不对吗?”景莱不放心地问。

 嬴瑾萧转向许九。“你觉得呢?”

 “觉得什么?”许九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

 嬴瑾萧笑了笑。“没什么,走吧!先去见见那位惠先生。”

 葵月绕过树丛后,开始加快脚步。“事情不妙了。”她蹙起眉心。

 惠文是黎京谓的下属,她曾与他见过几次面,他来扬州的目的定是为了探查她的下落,现下他亲自到府上调查,想必是她的谎言被戳破了。

 虽然她很想去偷听嬴瑾萧与惠文的谈话,但这风险太大,万一让大少爷发现,那可就不妙了;更何况惠文识得她,若让他瞧见,一切就前功尽弃了。方才她不过停伫一会儿,就让大少爷审问了几句,若是让他发现她又偷听他与惠文的谈话,恐怕会让他审上个三天三夜。

 “怎么会这样?”葵月低喃。“只剩两个月就能回去了,没想到却在这时候出问题。”

 她得赶紧想出补救的办法才行。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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