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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瑞雪㈢
 “我姓秦名王,人们都称我为秦王,至于我的本名已经很少有人提及。”

 来人带着二十位大汉,直奔李氏酒轩,径直来到麻革等人的面前并且如此自我介绍。这二十多人从门口一出现,便吸引了店内所有人的注意力,众人只觉到一股山一般的气势了过来,让他们停止了窃窃私语或高声谈笑。

 而为首者这种别有风趣的自报家门,却让店内的掌柜、伙计、温酒的厨娘,还有走南闯北的客商们全都愣住了,店内寂静如黑夜。

 此时酒轩外的大道上,人马更加喧哗了起来,两千衣甲鲜明神情剽悍的骑军已经将整个中条驿包围了起来。众人目光所及的远方雪原上,不知什么时候画上了一条黑线,数面旗帜在雪原上鲜夺目。

 来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房、陈庾、李献卿、李冶等一时呆若木,方寸大。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秦王赵诚会在此地出现,并且还以这种方式出现。

 “秦…秦王大驾光临,有失远、有失远!”麻革吐吐地说道,不知应如何行礼。

 “麻山长客气了,秦某本是去中条书院,不料却扑了个空,所以秦某便来此地请教。”赵诚拱了拱手道,他面带微笑,神态自若,真当自己是姓秦。赵诚毫不客气地坐下,众人只得站在一边。

 “不敢当!”陈庾却故意无视赵诚的身份,拱了拱手,当赵诚姓秦名王“在下平陈庾陈子京,见过秦王!”

 “哦,原来阁下便是平陈子京,陈氏一门陈赓、陈庾、陈庚三贤,我如雷贯耳。”赵诚道“昔日太原李汾者。负才使气,为人孤傲不恭,但在子京兄面前亦不过是知难而退。”

 “陈某不过多读了几年书,不敢劳秦王以兄相称。”陈庾虽牢騒满腹,但是在这个真正的主面前不敢妄自尊大。他表面上当眼前的这位为普通人,心里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又见赵诚居然称他为兄。以德报怨,这反倒让他羞赧无比。

 “嗯。古人云。闻过则喜。又云。朝闻道。夕死可矣。”赵诚道。“我方才听到子京兄一番关于避讳之高论。以为言之有理。若是举国之人都因避秦王之讳。岂不是教所有人都争相作伪?避不得、避不得!”

 “若是皇宫中地那个秦王不已一己之恶。而令全国之人去伪存真。则天下幸甚。”李献卿道。

 “麻山长。我冒雪而来。远来是客。今有雪有酒亦有名士。你为何不替我引见一二?”赵诚佯怒道。

 “这位本地河中府李献卿。字钦止!”麻革连忙道。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赵诚道。“不来河汾。不知天下名士咸聚于此。河中李氏。一门四才子先后及第。号称一门四桂堂。天下闻名啊!”“不过得虚名!”李献卿面有得

 麻革又虚指房道“这位亦是平名士房房希白!”

 “三十八年过,星星白发多。干戈犹浩,踪迹转蹉跎。”赵诚道“房兄丙申年(1236)的大作,我也拜读过。但以今观,房兄正是四十不惑,何必如此消沉?天生我材必有用也!”

 “那只是房某涂鸦之作,写些个酸诗自娱。心无旁骛。”房心中懔然,口中不卑不亢地说道。

 众人心中都有计较,这秦王不仅屡次争诏自己,对自己的生平来历和日常起居都十分用心,并非只是附庸风雅人云亦云,至少这也表明秦王对自己这些人是十分用心的。

 赵诚的目光又子到李冶地身上,见此人衣着单薄,潦倒不堪,神情虽极寂寥。却又淡然自若。猜不出此人是谁。那中条书院的诸位名士,此前赵诚虽并未亲见过。但多少听人奏报过每位名士平里的境况。

 “禀国主,这位是我院新聘的算术教授,真定府栾城(今河北栾城)人李冶李仁卿!”麻革又介绍道。

 “哈哈!”赵诚朗地笑骂道“麻山长真是手快啊!看来你麻信之的名号要比我的名号要大一些。”

 “秦王说笑了。”李冶拱了拱手道“李某不过有些虚名,不敢尸位素餐,祸害了一方百姓。只好混迹于书院之中,也算是人尽其用。”

 赵诚不置可否,又见李冶头发花白,显得极老,不经意间瞥见李冶地鞋子破了个大,心中即知他这些年活着不易。问道:“听说当年钧州城破时,李兄正在钧州任上,不知你可曾见到过完颜将军?”

 “不知秦王所指是何人?完颜平章或者忠孝军之完颜?”李冶惊讶地问道。

 “完颜合达忠则忠矣,不过身为主帅却失于犹豫。金国的武将之中,孤独服完颜陈和尚,大昌原一战及倒回谷一战,忠孝军之战绩令人震惊。”赵诚道“大昌原之战前,孤亦曾与陈和尚见过一面,孤还送给陈和尚一件礼物。三峰山之战非人力所能及也,那一年好像也是正月,天气严寒、大雪纷飞,金军受冻不能举刀槊,天亡金国也!听闻陈和尚被俘后,试漆刑拒不投降,大骂吐血而死,真英雄豪杰也,令我等沙场之人膜拜!可惜生不逢时,自他以后,金国无名将也。”赵诚已经以孤自称了。只是他方才说天亡金国,让众人心头不由得仓惶悲伤,这个正月里又一场大雪,却是瑞雪兆丰年。

 “李某当年不过是钧州城一小辟罢了,军之中,朝不保夕,人心浮动,何谈与完颜将军相见谈笑。”李冶叹道,谈起这段往事,他仍心有余悸。

 “兵戈四起,民不聊生,仁人志士不得报效朝廷。”赵诚身后有人却道“可如今正是因为战已久。正是百废待兴之时,诸位贤士又何必隐于山林?金主已不足为恃,况乎女真起于辽东,入主中原,并非正主。我大秦国正是天下贤士向往之所…”

 说话者,正是陪伴赵诚的一位文士。言语慷慨昂,不将金国放在眼里。

 “你是何人?休得狂言!”房等不敢得罪赵诚,却拿此人出气。

 麻革却是识得此人,正是官拜大秦国翰林学士承旨的刘郁,此次赵诚出巡晋地,伴驾左右。刘郁被众人这么一呛,止住了话头。

 “嗯,麻某来为诸位引见,这位兄台正是浑源刘郁刘文季是也!”麻革连忙硬着头皮道。“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原来是刘翰林啊!”李献卿道,故意突显刘郁的官职,刘郁原来在汴梁不过是太学学生而已。

 “良檎择良木而居。贤臣择明主而事。刘某无大志,惟愿为吾王一统天下,效犬马之劳!”刘郁表明自己的立场。

 赵诚心中对这些人虽然看重,但也并不是将他们看成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这些人躲在中条书院中,教书育人或者论著学问,闲时让他们发发牢騒,正符合他的想法。若是这些人真正躲在深山中一个人自娱自乐,赵诚倒觉得是浪费。

 他并不相信这些人对女真人有多忠诚,否则这些人早就想法设法地奔赴汴梁了。与其说麻革等人对金国仍存幻想,不如说他们已知兴替大势,冷眼旁观,心态消沉复杂罢了。

 “麻山长说得对,莫谈军国大事,血雨腥风之中,可没什么风雅可谈,哪有今对窗赏雪惬意。”赵诚说道“不过。文季方才所说一统天下,亦是孤所愿也。只不过所谓天下,你知我知,但若是换成西域人,则笑我等如井底之蛙,天下郡国可不止我神州华夏。”

 “秦王真是直截了当啊,只是不知秦王准备杀多少人才能一统神州。”房直言问道。

 “杀光所有刀箭相向之人!”赵诚淡淡地说道“当没有人再反抗孤的大军,俯首听命。天下就太平了。”

 他淡淡地话语之中。包含着不可违抗与金戈铁马的豪情,只有掌握生杀予夺大权地人才会如此说话。

 麻革心中疑惑。试探地问道:“国主心系王道霸业,与我等书生无关。麻某虽只是一介书生,以教书育人饮酒作诗为业,然通过报纸也可知天下大事,素知秦王号称仁,又兴学校、立科举,招贤纳士,百姓皆服。只是国主却不允太原元裕之返乡隐居,这又是何故?元裕之亦不过是一文人,手无缚之力,何曾有阴谋不轨之心?国主小看天下诸侯豪强,武略又直达北庭及大漠,何必对一文士如此提防?”

 “呵呵。”赵诚笑道“古人云,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元裕之乃文坛之翘楚,算地上是大隐了吧?孤若是允他回乡,那岂不是有辱他的盛名?故,孤让他隐居于中兴府,正是配得上他的名声,他在贺兰书院正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何等的逍遥自在?”

 赵诚强词夺理,令众人哑口无言。

 “国主这话却叫人齿冷,您怎不知元裕之思乡心切呢?若以人易人,将心比心,己所不勿施于人,换成国主身处元裕之境遇,怕不会视中兴府为乐土吧?”麻革急切地说道“国主既有雄心壮志,应有容人之量,倘若国主开恩,放裕之归乡,则我河东士人皆感恩戴德,岂不是两全其美?“这个嘛…”赵诚想了想道“这也是实情,那么…如尔所愿吧!”

 “多谢国主!”麻革等人闻言大喜,齐齐大拜。赵诚心中却有些不满,这些人方才视自己为无物,现在却又恭敬了起来。在这些人的当中,他秦王地威严还比不上一个文人。

 “孤屡次下诏起用尔等,今正好当面,孤倒想讨教其中缘由!”赵诚道。

 “有浑源刘氏等高才,难道国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陈庾意有所指。纵是他对秦王百般不满意,也不得不承认,三晋及河北诸地的文人争相奔赴中兴府,大秦国的国势正蒸蒸上。秦王之心,路人皆知。

 “天下纷争,至今已数百年,孤早有一扫分裂动之局面。然可以马上得天下,却不可以马上治天下。以武平,以文治国,收拾旧山河还需有识之士共襄太平世,凡有一技之长,均于国于民有用,多多益善也!”赵诚道。

 “不知国主此次河东之行,是否兵戈又起?”麻革担忧地问道“我等只盼少生杀戮。”

 “打仗哪里有不死人地,只是不要妄杀无辜罢了!有的人不该死却不得好死,有的人该死却活着有滋有味。”赵诚冷哼道“尔等只知劝孤少开杀戒,却忘了宣和之旧事。孤视中原百姓亦为吾国吾民,岂会如外虏般视人如牲畜?”

 “国主若是如此想,倒也是天下之福”麻革点头道。

 赵诚见李冶一直陪着小心,沉默寡言很是安静,有意将话题引到别处去:“孤听闻真定李仁卿一向博学多材,文学、天文》学、医学,又尤其是精通算术。孤倒想知道在李兄的眼中,算术有何用处?”

 “不敢秦王如此唤李某。凡君子六艺,礼、乐、、御¢↓,数敬陪末座。然以人事论,数却是一门重要的学问。”李冶道“水利、建筑,亦或是天文测算,皆需通算术之学。国家赋税、度支皆需心中有数之人承担,一州之官若不知本州有民几口,钱谷几何,算不上什么良臣。世人皆言,算术可以兼明,但不可专,又有腐儒以为儒学以外皆是九九技,言者实井底之蛙也。数一出于自然,吾以力强穷之,使隶首复生,亦未如之何也已。苟能推自然之理,以明自然之数,则虽远而乾端坤倪,幽而神情鬼状,未有不合者矣。”

 “依孤之意,仁卿兄不入仕为官,真是屈才了。”赵诚见他居然从算术中得出道家地境界,面道“术业有专攻,我朝正是缺少像仁卿这样的专材,更何况仁卿并非只算术一门“李某无意仕途,忙于算术研究。”李冶连忙拒绝道“听闻国主有大志,喜招贤纳士。然自古天下未尝乏材,求则得之,舍则失之,理势然耳。举而用之,何所不可,但忌用之不尽耳!倘若不能尽用,则不如不用!”

 赵诚闻言肃然起敬,感喟良久才道:“仁卿真乃国士也!”

 赵诚命人取来自己的一双靴子,在众人地目瞪口呆之中,亲手替李冶换上:“此靴于孤已无用,却于李仁卿有用!”  m.sHanZ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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