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薄凉的夜
宛如一面沉寂的水镜,静谧中带着些许冷凉的寒意。
淡淡的、不兴波澜的,沉默的寂静。
翟未央坐在秋千上一晃一晃的摇动,铁链摆动的吱嗄声是这静夜中惟一的声响。
耳里突然听见踩动落叶的吱喳声,她微微扬起辏首望去…
看见一抹高大颀长的身影踩着昏茫的光辉缓缓走来,直到他走近,一双擦拭得晶亮的麂皮皮鞋落入翟未央的视线里。
她望着背光的他,微侧着脸庞淡淡地笑了笑。
“你会感冒的。”
滕棠靖没有坐进旁边另一个秋千,反而挑了离她最近的木椅径自坐下。
“你那伟大的关先生呢?”
尽管翟未央口吻中的讥诮惹皱了滕棠靖的眉宇,但他却没略过她眼眸闪过的关心。
“关先生高兴的喝了几瓶酒,现在睡下了。”
“…是吗?”
秋千吱嘎吱嘎的摇晃,翟未央紧握着铁链摆
自己。
滕棠靖看着秋千上的她,娇柔脆弱的像朵摧
可折的花儿,却又不期然地忆起早上她发起脾气来是有多么的刚烈顽固,她甚至用力地甩开他的手…
忽地噙起一抹笑,滕棠靖从西装外套里掏出一包香烟,旋动打火机,璀璨的小火炬在夜
中燃起一抹亮。
点燃的烟头就像是夜空的星子坠了下来落在他的指间里。
“你又抽烟。”
翟未央睇着他的俊脸,加大秋千摇晃的速度,不期然地想起他曾说过,他只有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才抽烟。
“在我身边很无趣吗?”她仰头轻问。无趣到让他只能抽烟取乐?
“你介意吗,烟味。”
翟未央摇摇头。
滕棠靖颔颔首,
了一口烟味再缓缓吐出,烟雾在秋意薄凉的夜里更加明显。
“偶尔的抽烟是我放松的方式。”滕棠靖淡淡开口,掸了掸烟蒂,他望向一旁的翟未央。“不是每个人都能让我放松的。”
他是在告诉她自己特别的存在吗?
翟未央眨眨眼,吃惊的发现滕棠靖的眼眸在夜空下显得更加深邃而璀璨,让她几乎忍不住要羞涩地转开脸。
“你已经知道了吧,你和关先生的关系。”
秋千嘎然停止!
翟未央顿了顿,侧头瞅望他,惊觉滕棠靖正以一种了然的目光凝睇自己。
“我猜翟二夫人一定会以某种方式告诉你一切的事实…例如她的
记。”
他真的知道了?!翟未央倏地转头痹篇滕棠靖的双眼,再次慑于他的聪颖与敏锐。
香烟被火星一点一滴的侵蚀燃烧,在暗夜中化成了袅袅轻烟绕过滕棠靖的指间,而后消失。
“只是我没想到时间上竟会安排的这么凑巧,在关先生抵达的前一刻让你发现了你和他的父女关系。”
“我很震惊,你知道吗?”
滕棠靖默默回应翟未央的视线,点点头。“我知道。”
“晓得自己的父亲原来还活着,原来他根本不是像妈妈所说的死于一场车祸中,我好高兴!但是当发现自己的母亲原来是人家的妇情,而我是她介入人家家庭所生下的女儿,所有的兴奋期待已经消失了,除了震惊和愤怒什么都不剩了!”
翟未央无法自己地噼里啪啦的说下去,她知道自己在发
,太不明智了,她应该要赶紧克制的闭上嘴才对…
可是她办不到!
在他的面前,在滕棠靖的注视下,她迫不及待的卸下所有的心防与面具,宣
自己所有真实的情绪。
或许,对她而言,他,才是一种特别的存在。
“别哭了。”
“我才没有哭!”
直到滕棠靖递上一条手帕,翟未央才发觉自己早已泪
满面。
香烟不知在何时早已被他捻熄。
滕棠靖轻轻蹲跪在翟未央的面前,一双铁臂握住秋千铁链的两侧,将她因困在自己的臂弯之间。
他仰头凝望她的泪颜,原本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淡淡扫上一层暖意…
滕棠靖轻轻伸手摩抚上翟未央披肩的发丝,
长的手指顺着发梢爬刷而下,体验如丝缕般的触感随着指尖的移动而游移。
很早以前他就想这么做了。
触摸这一头咖啡
湖泊般的长发。
她发缕间的波
就像湖水的粼光,深深攫住他的视线。
翟未央心折于滕棠靖此刻的眼眸,像是冰冷中蕴含着无限的情意暖和她的心…
悄悄咬着
,她大胆地伸手揽上滕棠靖的颈项,整个人扑进他敞开的
膛里。
他没有推开她。
几秒钟的迟疑后,一双大手轻拥着翟未央,滕棠靖无言地任由两人相拥跪坐在升趴千前。
“关先生…爸爸他有没有生我的气?我早上那样的对待他…”
滕棠靖悄悄为她的纯真善良而抿嘴笑。
“没有。”
他轻煦如风的口吻悄悄平抚她的心。
“你下午不是在后花园那儿陪他说上好一会儿的话了吗?关先生高兴极了,甚至还多喝了几瓶酒,所以才会醉倒的。”
“我是不小心被他碰到的!可不是我自己去后花园找他的。”
翟未央嘟着嘴仰头睇了滕棠靖一眼!总觉得他此刻的笑容有些刺眼!
“你需要时间平抚情绪,而关先生则是需要时间接受翟二夫人已经去世的事实。”
他在她的发稍间轻叹。
翟未央益发收紧怀抱,揽住滕棠靖的颈子“告诉我,爸爸爱我妈妈吗?”
滕棠靖皱着眉宇轻轻推开她“你自己看得出来。”
她不由分说的复又扑进他的怀里“我需要你帮我证实!”
“爱,关先生绝对是爱着翟二夫人的。这样你满意了吗?”
翟未央在滕棠靖的怀里颔首。抵靠在他的
膛上,她轻轻揪着他的白衬衫掩住嘴边的轻笑。
滕棠靖说“爱。”
尽管不是在向她告白,但是这个字从他的口里说出来,就是别有一种独特的魔力…
此时,一阵带着秋意的凉风拂了过来,拂动了秋千,引起翟未央一阵哆嗦。
滕棠靖益发收紧怀抱将她揽向自己“冷吗?”
“不会。”
她知道只要自己一说冷,他就会开口要她进屋里去。没情调的家伙,她就是知道他一定会这么说。
滕棠靖转动眼眸凝睇怀里的翟未央,她的纤细和她的瘦弱都叫他不由得心疼。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感?
轻轻摩抚着翟未央柔顺的发丝,滕棠靖实在不解自己想疼爱她的情绪究竟由何而来。
突然,后头葛如云的呼唤声打搅了秋千边的有情天地…
“滕先生,司机已经在大厅那儿等你了唷!你在哪里,滕先生?”
感觉到滕棠靖推开自己,翟未央诧异地仰头望进他深邃的瞳眸里“你要离开?”
“是的。出来一整天,公司有很多事要回去处理。”
他站起身,向翟未央伸出搀扶的手。
“但是我爸爸他喝醉了,我还以为他会在这里住一晚…”
“关先生的确要住在这儿,我明天早上再来接他。”
翟未央睇了他一眼,自己站起来“为什么要为公司这么卖命?已经十一点多了。”
滕棠靖淡淡一笑“我明天早上会过来接关先生。”
她垂下螓首不看他的笑容。
“我要走了。”他站在原地,等待着。
翟未央不看他,只是低着头踢踩千边的小石头“我才不要送你到大厅去!”
对于她孩子气的任
,滕棠靖只是点点头。
“快点儿进屋去,当心感冒。”
留下这句话,他踩着一地的落叶往大厅的方向走去。
站在暗夜里,翟未央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她悄悄伸手环抱住自己…
突然间觉得,没有滕棠靖,这里好冷。
***
滕棠靖坐进车里往台北盆地的方向驶去,突然间他的行动电话响了起来…
“我是棠靖,哪位?”
“棠靖?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个惊惶无措的软哝嗓音传进滕棠靖的耳里,他皱起眉头“关妮?”
“嗯,是我。你现在在哪里?过来我这儿好不好?我好害伯…”
“怎么回事?”她声音里的恐惧不像是佯装出来的。
“妈妈她不晓得为了什么发好大的脾气,家里的东西几乎都被她摔破了,而且妈妈她还一直咒骂着一个翟什么的女人…棠靖,姓翟的女人是谁?妈妈为什么这么恨她?”
“我马上过来!”滕棠靖当机立断的收线,沉声吩咐司机“不去公司了,到关先生的宅邸。快!”
宾士轿车当场踩足了油门,在入夜的道路上奔驰起来。
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
“棠靖!谢天谢地你终于来了!”关妮急忙奔向他,毫不犹豫地扑进滕棠靖的怀抱里。
“怎么回事?”
他想推开,却发现怀里的关妮严重地颤抖。
滕棠靖推拒的手垂了下来,默默任由怀里的关妮紧紧依赖自己。
“妈妈在屋子里又摔东西又怒吼的,一整个晚上都这样…棠靖,我好怕!我真的怕极了,从来没有看过妈妈这样失控过…姓翟的女人到底是谁?你知道吧,是不是?告诉我啊!”向来心高气傲惯了的关妮,这会儿毫不掩饰地在滕棠靖面前显
自己的恐惧与无助,只因他是她惟一认定的人…
“我进去看看夫人的情况。”他推开关妮想走进去。
“不要离开我!不要走,棠靖!”止不住浑身颤抖的关妮紧紧依偎在他的怀里,死命抱住他。
滕棠靖进退维谷,推也不是、抱也不是。
“棠靖,抱我啊!抱紧我,求求你…不要让我一个人!”
“关妮…”
滕棠靖望着怀里严重颤抖的女子,他迟疑地敞开自己的怀抱,整个接纳她颤栗的身躯。
扬起头,他耳里仿佛还能听见屋子里关夫人失控的怒吼声…
诅咒斥骂着一个姓翟的女人。
***
站在大清早空旷的前庭上,翟未央踩着脚边未退的晨雾,百无聊赖的一边踢着石子一边往路口望去。
怎么还不来?
他是不是睡晚了?还是忘了要过来?
不可能啊!昨晚他自己才说过的,说今天早上会过来这里接爸爸去公司…
“未央,在等谁啊?”
“葛姐!”
翟未央蓦然回身,看着葛如云似笑非笑的朝自己走来。
“嗯,让我看看现在几点钟…”葛如云装模作样的举起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扬了扬眉“才七点半而已!”
“对…对啊,那又怎么样。”
“我说奇怪了,咱们的未央不待在餐厅里帮忙准备关先生的早餐,怎么会在这里踢石头耗时间呢?”
翟未央转开螓首不看葛如云调侃的笑脸。“我、我在这里做运动啊!又不犯法。”
“是哦。咦,奇怪,怎么滕先生到现在还没来?以他这么忠心耿耿的秘书,绝对不会让关先生自己搭计程车回公司的呀!”
“提、提他做什么?我先声明哦,我待在这儿可不是为了等他哦,”
“哦,是吗。那好,陪我去餐厅吧!”葛如云不由分说的扣起翟未央的手肘,将她往屋子里拖。
“去餐厅做什么呀?”
不、不要啦,她想在这里等他来嘛…
“走啦,刚刚何妈一直问我不晓得该煮些什么早餐给咱们伟大的关先生吃。走、走,陪我一起去想早餐的菜
!”“啊,可是…好啦、好啦,你别硬拉着我走嘛,葛姐!”
咬着
有些不舍的望了望空
的路口,翟未央嘟着小嘴在葛如云的拉扯下离开她等待了半个多小时的地方。
臭家伙!竟然迟到?等会儿连早餐都不给他吃!
餐厅里,翟未央强迫自己做出无趣的表情,看着眼前的关崇津津有味的吃着菜
朴拙的早餐。
地瓜粥、炒小白菜,一碟从菜市场里买来的海苔
松,和十几片罐头酱瓜与土豆面筋…
堂堂一个企业总裁的他竟然能够吃得如此感动?
甚至当他知道这些东西有一半是她今天早上特地骑摩托车下山,去市场买回来的时候,那眼底隐隐闪烁的泪光…
重重地敲击着翟未央的心!
“那个…”她轻轻开口。
必崇马上停下扒稀饭的动作,老脸专在地望着她。
翟未央回应他的视线,咬着
…
叫他爸爸?不,她叫不出口。“吃
了就赶紧回去。”该死!她要说的不是这句话啊!
必崇期待的脸庞稍稍黯了黯,点点头,继续将脸埋进碗里。
一旁的葛如云、李妈和陈姐互相对望一眼,扁了扁嘴垂下期盼的肩膀。
“关先生您慢慢吃吧,滕先生还没来,有的是时间。”
梆如云的话才刚说完,餐厅门口就出现一抹迟疑的身影。
“请问…关先生在这里吗…啊,关先生,您真的在这儿!”
必崇认出是在他身边服侍了二十多年的老司机“阿财?你怎么在这里?”半年前,阿财已经退休啦!
司机阿财慢慢走进“是棠靖一早打电话要我紧急赶来翟二夫人这里的。”
一听见滕棠靖的名字,翟未央忍不住咬着
瓣屏住呼吸。
“棠靖临时通知我,说他不能过来这里接你,所以要我代劳。他办事细心,又怕被公司其他人发现了翟二夫人的事情,所以才赶紧打电话给我。”
必崇欣慰地捧着碗筷笑了笑“棠靖那孩子就是细心,他办事我放心!”
一听见心上人被称赞,翟未央忍不住悄悄漾起一抹轻笑。
“就是说啊!必先生,这么好的女婿人选,你可别让他溜了啊!记得回去请妮小姐好好抓牢哦!”必崇当场开心的和老司机相视而笑。
一旁翟未央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女婿?妮小姐?这是怎么一回事?
“嗳、嗳,阿财先生,既然来了要不要顺道吃个早餐?”葛如云瞥了翟未央一眼赶紧开口。
“谢谢你啦,不遇不用了,我已经在家里吃过了。怎么样,关先生,我们可以走了吗?”
“好啊,好!我吃
了。”关崇放下碗筷瞧了翟未央一眼,起身离开餐厅。
还来不及细思方才那番话的因由,翟未央望着众人一一离开餐厅,她咬着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往自己的小木屋跑去。
乒乒乓乓的踩响木头阶梯,她来去宛如一阵风似的冲进房间里,又急奔了出来。
“呼、呼、呼…”
站在大厅口,激动
息的她紧紧拽着怀里的东西,看着关崇眷恋不舍的望着自己。
“那么,未央…我要走了,有空会再过来。”关崇收起不舍的情绪,勉强
出一抹笑。
当他转过身,那苍老蹒跚的身形深深嵌进翟未央的脑?铮兴焕从傻谋峭芬凰帷?br>
必崇低着头慢慢跨步离开,突然间后头一个东西撞了下他的手肘,他定眼一看…一本
记?
他飞快转身面对翟未央“未央,这个…”
“是妈妈的
记。”翟未央咬着
,紧紧揪着裙瓣的小手悄悄
漏她的激动。“我想或许你会比我更需要它。”
“未央…”关崇的眼里马上充满泪水。
“留着吧。”她瞄了瞄自己的父亲,继而不自然的撇开脸“妈妈已经走了…你赶紧振作起来,别让妈妈看见你颓丧的样子。”
必崇再也忍不住落泪,弯下身拾起地上陈旧的
记本,他紧紧抱在怀里频频点头“好…好!我会、我会!”
一旁的司机、葛如云、李妈、陈姐早已
红了眼眶,悄悄拭泪。
几分钟后,翟未央站在前庭里目送着车子在扬起一阵烟尘后渐渐离去,她垮下肩膀吐了口气。
凝视头上湛蓝的那片天,她悄悄落下几滴泪。
她这么做…是对的吧!嗯,妈妈!
虽然原谅的字眼她还说不出口,爸爸这个称呼她也喊不出来,可是,现在这样就可以了吧?
她还需要一点儿时间,一点适应的时间。
伸手揩了揩泪,翟未央
口气提振自己的精神转身准备回去工作,突然听见后头传来一阵车辆的引擎声渐渐靠近。
她回过头一看,一辆白色的跑车朝自己驶了过来。
翟未央眯起眼眸想看清楚驾驶座上的人。是滕棠靖吗?不可能啊,他分明说过不过来了的…
白色跑车嗄的停住,车门砰然打开,一抹高大的身影奔了过来…
“未央!我终于找到你了!”
翟未央还来不及反应,就发觉自己已经被揽进一副
膛里。
“宝贝,感谢主,我总算找到你了!”
“乔治?!”
枕靠在这副久违的
膛上,翟未央眨眨眼…
实在来不及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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