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开的文字上看起来：两年以前，我们总自夸着“地大物博”是事实；不久就不再自夸了，只希望着国联〔２〕，也是事实；现在是既不夸自己，也不信国联，·改·为·一·味·求·神·拜·佛
〔３〕，
·怀·古·伤·今·了——却也是事实。于是有人慨叹曰：国中人失掉自信力了〔４〕。
如果单据这一点现象而论，自信其实是早就失掉了的。先前信“地”信“物”后来信“国联”都没有相信过“自己”假使这也算一种“信”那也只能说国中人曾经有过“他信力”自从对国联失望之后，便把这他信力都失掉了。
失掉了他信力，就会疑，一个转⾝，也许能够只相信了自己，倒是一条生新路，但不幸的是逐渐玄虚起来了。信“地”和“物”还是切实的东西，国联就渺茫，不过这还可以令人不久就省悟到依赖它的不可靠。·一·到·求·神·拜·佛，·可·就·玄·虚·之·至·了，·有·益·或·是·有·害，·一·时·就·找·不·出·分·明·的·结·果·来，·它·可·以·令·人·更·长·久·的·⿇·醉·着·自·己。国中人现在是在发展着“自欺力”
“自欺”也并非现在的新东西，现在只不过⽇见其明显，笼罩了一切罢了。然而，在这笼罩之下，我们有并不失掉自信力的国中人在。
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的人，有拚命硬⼲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５〕，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国中的脊梁。
这一类的人们，就是现在也何尝少呢？他们有确信，不自欺；他们在前仆后继的战斗，不过一面总在被摧残，被抹杀，消灭于黑暗中，不能为大家所知道罢了。说国中人失掉了自信力，用以指一部分人则可，倘若加于全体，那简直是诬蔑。
要论国中人，必须不被搽在表面的自欺欺人的脂粉所诓骗，却看看他的筋骨和脊梁。自信力的有无，状元宰相的文章是不⾜为据的，要自己去看地底下。
九月二十五⽇。
CC
〔１〕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十月二十⽇《太⽩》半月刊第一卷第三期，署名公汗。
〔２〕国联“际国联盟”的简称，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于一九二○年成立的际国 府政间组织。它标榜以“促进际国合作，维持际国和平与全安”为宗旨，实际上是英法等帝国主义家国控制并为其略侵政策服务的工具。一九四六年四月正式宣告解散。九一八事变后，蒋介石即在南京发表讲话，声称“暂取逆来顺受态度，以待国联公理之判决”国民
府政也多次向国联申诉，要求制止⽇本帝国主义的略侵，但国联采取了袒护⽇本的立场。它出派的调查团到我国东北调查后，在发表的《国联调查团报告书》中，竟认为⽇本在国中的东北有特殊地位，说它对国中的略侵是“正当而合法”的。〔３〕求神拜佛当时一些国民
官僚和“社会名流”以祈祷“解救国难”为名，多次在一些大城市举办“时轮金刚法会”“仁王护国法会”〔４〕国中人失掉自信力了当时舆论界曾有过这类论调，如一九三四年八月二十十⽇《大公报》社评《孔子诞辰纪念》中说：“民族的自尊心与自信力，既已
焉无存，不待外侮之来，家国固早已濒于精神幻灭之域。”〔５〕“正史”清⾼宗（乾隆）诏定从《史记》到《明史》共二十四部纪传体史书为正史，即二十四史。梁启超在《国中史界⾰命案》中说：“二十四史非史也，二十四姓之家谱而已。” m.sHＡnZxＳ.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