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坐在阴暗的
榻边,管念珩一张冷峻的脸孔毫无表情,只是定定的盯着
榻上昏睡不醒的唐韶芷,几天来始终维持同样的表情与姿势,未曾变换过。
这位姑娘长期操劳导致体弱气虚,若是不好好调养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连大罗神仙也难救!
几天前大夫诊脉后所说的一番话,再度自他脑海里传来。
他的意思就是说他若再不停手,她就会死?
若是唐的女儿死了,他该感到无比快慰才是,毕竟唐在十一年前无情的杀害他管家一家百余口。
用他一个女儿来抵他管家的百来条人命,对他而言虽然不足以抵销,却仍不失为一种慰藉。
但,奇怪的是他非但不愿看她死去,就连见她这了无生气的模样都会心痛。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几天来她始终昏睡,而他竟也不明所以的在这坐了好几天!
随着
复一
,心底那股恨意却越形薄弱,遏止不住的,反倒是那股不由自主被她吸引、牵动的情绪。
随着这些日子越来越无法掌控的失常,他不得不正视被强自压抑在心底的感觉。
他爱上了唐韶芷了!
他恍然明白自见到她的第一眼以来的种种失常,全是由于他爱上了她。
只是令他难以置信的是,在这种深沉强烈的仇恨下,他竟还是动了感情!
他悄悄地捧起她的葱白小手,看着上头佈满着伤痕与水泡,心痛得忍不住闭上了眼。
这些全是他复仇的杰作,然而看着这新旧不一的伤,他没有一丝
足,却倍觉心痛与酸苦。
他从来不想伤害她!
像她这样有如水般织柔、可人的女子该是被好好呵护、怜惜的,只可惜她却有个心狠手辣的爹。
如果你不是唐的女儿,该有多好…就着窗外洒落的银白月光,他凝望着她美丽出尘的容颜,在心底轻喃道。
他轻柔的她的小手包进自己的大掌中,温柔的摩抚着,也唯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敢显
出他真实的感情。
他多想不顾一切的抛开所有的俗世烦抚,带着她远走至一个没有仇恨、没有恩怨的地方去,只要热烈而专注的爱着她就可以了,那该有多好!
只可惜他不能!
他痛苦的将她的小手贴上脸颊,感受自她肌肤上传来的细
、冰凉触感,不由得沉醉。
不!他不能再一错再错下去了!
他彷彿如梦初醒的松开她的手,倏地起身一步步往门外退。
他得好好的想一想,冷静一下,将眼前这一团
理清!
他遽然转身跑出房门,骑上快马就这么一路奔向黑暗的林野中。??管念珩这一离开就是几个旬
,这期间唐韶芷的身子也慢慢的逐渐痊癒了,却怎么也料不到,一向强势、跋扈的林嬷嬷竟会跟着病倒了!
这场病突如其来、而且来势汹汹,才两天的光景,一向气盛、凌厉的林嬷嬷就如同风中残烛,憔悴、苍老得令人心惊。
“林嬷嬷病了?而且已经病了两天了?”
唐韶芷听到负责伺候林嬷嬷的小丫环
香来告,她登时也愣住了。
手足无措的小丫环眼见少爷进京不在庄内,家中又没有能做主的人,无计可施之下,也只好请她帮忙想法子了。
“我去看看!”
她可以料得到,她的出现绝不会让林嬷嬷太高兴,然而她想不到,见她出现,林嬷嬷激动得像是她是索命阎王一样。
“你进我房间想做什么?我不想看见你这个女人!”
一见她进房来,林嬷嬷一双凌厉的双眼就万分警戒的紧盯着她。
“林嬷嬷,听
香说你病了?”
“那臭丫头随口胡诌的话你也信?!我人好得很,只是小睡一下,没这么简单就病倒了。”
一脸病容的林嬷嬷益显老态,面河邡赤的模样,让她看来徒像只虚张声势的落难之犬。
“我谁也不信,我只相信我自己眼睛看到的。”无视于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唐韶芷仍平静的说道:“林嬷嬷,你病得不轻!”
“胡说!我人好端端,哪有什么病?你看我能跑、能跳,身子骨还硬朗…哎哟…”一声惨叫,硬想逞强的林嬷嬷才一起身,就这么栽到了
下。
同
香两人七手八脚的将她扶回
上,唐韶芷断然转头朝
香吩咐道:“
香,麻烦你马上下山去请个大夫来。”
“好的!”
香匆忙
往门外跑,却被林嬷嬷喝住。
“站住!我没病,也不要什么大夫,你们只要赶紧滚出去,让我清静清静就行了。”
林嬷嬷挥舞着颤抖不休的手,气愤的吼叫道。
“林嬷嬷…”
“住口!我没病、什么病也没有!别以为儿不在,你…你就想使什么诡计…”
她颤巍巍的嚷道。
唐韶芷眼见她情绪如此
烈,恐请来大夫也难以近身,只得先暂时依着她。
“好吧!我可以不请大夫,但东西你一定要吃,你瘦得简直只剩一把骨头了,难怪你会病了。”她皱着眉,不客气地道出事实。
“哼!”林嬷嬷倔强的别过一张臭脸,自鼻孔里
出一声冷哼,对她的关心并不领情。
唐韶芷无奈的摇摇头随即走出房,到灶房让厨娘熬了碗
粥,而后端回房让
香一口口的喂林嬷嬷喝下。
一连几天,唐韶芷总会不定时来探望林嬷嬷,有时见
香忙,她也帮忙着替林嬷嬷端水、喂饭。
“别以为你这么做,就能改变些什么!”
冷眼看了几天,林嬷嬷的态度始终冷漠、满怀敌意。
“我从不奢望这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就能化解你们深埋心中十多年的仇恨。”她垂下眼,平静的说道。
她异样的平静惹恼了林嬷嬷!她抓起手边的碗就往她丢去。
“出去!用不着你来这猫哭耗子假慈悲!”
“林嬷嬷…”
“住口!你这女人没有资格这么叫我。”林嬷嬷暴怒的跳起来吼道。
轻歎了口气,她放软了语气再度开口道:“你这回害的病不轻,得多休养别动怒,下回扔碗才丢得准。”
随后她弯下身拾起脚边散了一地的碎碗。
“我知道你就巴不得我死,我告诉你,你少打如意算盘,就算我死了,祯儿、儿还有禧儿也都不会放过你们姓唐的一家。”
“你已经说过七回了,我不会忘记!”她丝毫不动气的静静说道。
“滚!你给我滚出去!”林嬷嬷气得浑身不住颤抖。
瞥了眼气红了一张脸的林嬷嬷,唐韶芷无奈的轻歎了口气,而后才捧着碎碗走出房门。
“我不要你这刽子手的女儿来照顾我,否则终有一天会死在你的手上…”
即使远隔数尺之遥,身后紧随而来恨意至深的叫嚷,仍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的钻进她的耳中,也
出她眼底隐忍多时的泪。
方才在林嬷嬷跟前坚强、冷静的面具,在一出林嬷嬷的房门后随即卸下。
别哭!这是爹生前所欠下的血债,她理该用这一生来还诸管家…她强忍住自鼻头泛开的酸楚,以及眼底的热泪,强自这么告诉自己道。
只是她的坚强,似乎也阻止不了林嬷嬷持续恶化的病情,一旬
后林嬷嬷非但无法进食,也已陷入昏
认不得人了。
眼见林嬷嬷的病越来越严重,唐韶芷再也无法听从她固执的坚持,自做主张的自镇上延来大夫替她诊病。
“嗯,这种狭心症恐怕不乐观。”
从大夫紧纠的眉头,唐韶芷可以略微猜出病情的严重
。
“那该怎么治?”
“她这种病想医治,除了用『雪石莲』做葯引外,恐已别无他法了。”
“雪石莲?那请大夫赶紧开葯单,我好让丫环去取葯去。”
“这位姑娘你可有所不知,这雪石莲只生长在极寒的巖漠之地,极难采集,因而十分珍贵,这普天下除了皇宫大内有这种珍贵的葯材外,一般医馆葯舖是不可能找到的。”
大夫颇为为难的说道。
“极寒的巖漠之地?那是哪儿?”
“除了北方的
外,这中原恐怕也只有这冷情山庄的后头…冷情谷有了。”
“大夫,你的意思是说,这雪石莲就长在这峭壁之下?”
“没错!姑娘,这冷情谷是绝寒之地,奇巖怪石嶙峋遍佈、险峻无比,我劝你最好别贸然进谷,否则恐怕是有去无回啊!”大夫好意的劝道。
“这…谢谢大夫关心,我知道!”她感激的报以一笑。
“对不住,这位大婶的病请恕老夫无能为力了,我先走了。”
“大夫请慢走!”
随着大夫走远的身影,唐韶芷的目光不
投向窗外的绝谷,悠然陷入了沉思…??
他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敢逃走?!
当他在阔别多
后回到山庄,听闻她失踪的消息,他错愕、震惊得无以复加。
原本已在心底几乎死绝的恨焰,再度死灰复燃。
他疯狂的派出家丁去四处寻找她的下落,他相信刚失踪几个时辰的女人是绝对走不远的。
只是他料想过各种她逃跑的方法与路线,却没有想到她竟然还会在冷情山庄没有离开,而且还是躺在阴冷的谷底。
当他发现她时,横卧在石壁边的冷然月光下,她纤弱、僵冷的身躯只剩一丝微息。
“你想逃走?你以为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他愤怒的揪起她,使劲摇晃道。
“不…我、我只…是…”
被他的
暴震醒,她奋力张开眼眸急
解释,唯眼前一张愤怒却又看似焦急的脸孔,却始终模糊难辨。
“这辈子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一辈子都别想!”他恶狠狠的撂下话道。
“我知道…”她极其虚弱,连一丝苦涩的笑也挤不出来。“我只是…去摘雪石莲…林嬷嬷…病了…”
雪石莲?难道她不是要逃走,而是想进谷摘取雪石莲医治嬷嬷的病?
“别以为你去摘这些东西回来就能弥补些什么?!”
他遽然抢走她手中那棵握得死紧的雪石莲,咬牙怒嚷道,心中却是为她贸然进谷的搏命行径感到愤怒。
她这笨蛋!
这冷情谷是个什么样的险峻之地,她一个手无缚
之力的姑娘家,竟然会去跟这无情的绝谷深渊赌命!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她纤弱的模样竟令他无端的恨起自己。
不!不对!他该恨的是仇人之女,无情背叛他的人,而不是这连他都唾厌的自己!
他一言不发的带着她回到山庄,替她熬了碗姜茶,也替她添了衣裳,终于救回了她一条小命。
而那株她几乎送命才搞回来的雪石莲,做了葯引熬配上其他的葯材,林嬷嬷才喝了几帖,人竟就好了大半。
而满心矛盾的管念珩,认真考虑了好几天,终于作下了一个决定!
“我决定放你走了!”
将她把到大厅,他开口就宣佈道。
“什么?”还略显虚弱的她,错愕的瞠大眸子。
“我说我们管、唐两家的仇恨就到此结束了,今后你不必再背负所谓的罪,而我也不再复所谓的仇,我们一还一,抵销了!”他刻意轻描淡写的说道。
“不,我不走!我要留在你身边,我…”
“你走吧!我对唐家的恨是一辈子都不会消除的,你的存在不过是一再提醒我那段
惨痛不堪的回忆与仇恨罢了。”管念珩面无表情的说道。
他必须斩断情
!
身为管家的人,背负着爹娘的血海深仇,他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爱上仇人之女更是不可饶恕的错误,他得狠下心刨去深埋心底的感情不可。
“我会用这一辈子,去弥平我爹犯下的错,洗清你对唐家的恨。”她紧抓着他,急忙允下承诺。
“我心中的恨大深,你就算用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抚平那深刻入骨的恨。”他毫无感情的说道。
唐韶芷闻言怔望着他,顿时语
了,心中比谁都明白他所说的的确是事实。
“我走!”她绝望的闭上眼,心口疼得几乎难以呼吸。
听闻她的决定,管念珩面无表情的遽然转过身不再看她,掩不住的却是一股自心底升起的怅然与痛楚。
而大厅中静默相对的两人,却始终没有发觉大厅的珠帘后,将这段话一字不漏听进耳中的林嬷嬷。
乍闻这个消息,林嬷嬷顿时也震慑住了,直到她眼睁睁的看着唐韶芷一脸黯然,就这么绝望的转身走出了大门,连一样东西也没有带走。
那纤弱、绝望的身影,在一片烟蒙蒙的寒雾之中渐行渐远,刹那间,门后的林嬷嬷那颗冰封多年的心,竟然微微颤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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