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文夫人心事重重,处处有难言之隐,亦不方便,那么,只余世真一人了。
于世真一看就知道
无城府,天真无
,好出身,有点懒的女孩,与世无争,自然不知人间险恶,不知不觉,就保存了纯真,人如其名。
要套她说话,易如反掌,胜之不武,余芒也不想以大
小。
余芒一直觉得是这个故事找上她,而不是她发掘了这个故事。
那么,就顺其自然,让它按步就班地发展下去好了。
余芒正在沉思,方侨生的长途电话找。
她声音重浊“余芒,替我找快速邮递寄国货牌感冒葯来。”
“喂,你有的是秘书。”
“秘书不是佣人。”
“哦,朋友则身兼数职不妨。”
“不要趁我病取我命。”
“我马上同你办。”
“余芒,还有一件事。”方医生
吐吐。
太阳底下,莫非还有新事。
“余芒,我在会议中碰见一个人。”
余芒即时明白了,心中十分高兴,以方医生的智慧眼光,这个可能是真命天子。
她说下去“原本过几天就可以回来,现在的计划可能有变。”
余芒不是一个自私的人“没关系,我虽然需要你,但是我看得开。”
“那么,”侨生咕咕笑“我先医了自己再说。”
余芒微微笑。
立即穿衣服替侨生去买葯。
在速递公司办事处,碰到文太太在寄大盒大盒的包裹。
遇上了。
笔事本身似有生命,自动发展下去。
余芒过去招呼长辈“文太太,你好。”
文太太转过头来,先人眼的是一件鲜黄
伞型大衣,去年思慧来看她,穿的便是这种式样的外套,一般的巴哈马黄,夺目非常,睹物思人,文太太悲从中来。
饼半晌,她才懂得说:“啊,是余小姐。”
敝不得都说伊像思慧,可是人家的女儿比思慧乖巧百倍,也难怪,人家有家教,人家的母亲一定贤良淑德。
两人分头填好表格,文太太见余芒只寄小小一盒东西,便顺手替她付了邮资。
作为独立女
多年,余芒甚少有机会受到恩惠,极小的礼物,她都非常感激,不住道谢。
文太太见余芒如此可爱,忍不住邀请她去喝一杯茶。
余芒亲亲热热掺着她的手臂过马路。
文大太轻轻说:“我就要走了。”
余芒只能点点头。
文太太也觉得余芒亲切,她与思慧,见面不过冷冷,心中尚余介蒂,思慧动辄给脸色看,母女亲情,一旦失去,永远失去,误会冰释,只是小说里的童话,思慧对她,还不如一个陌生女孩来得亲热。
思慧折磨她,她也折磨思慧。
余芒转动着面前爱尔兰咖啡杯子,说道:“到了外国也可以时常回来看我们。”
上回思慧来到,好似要同她透
或是商量一些什么消息,结果什么也没有说,见到继父,反而和气地客套一番,思慧的道理一向分明,只恨母亲,不恼他人。
文太太忽然掏出手帕拭抹眼角。
余芒讪讪地低头,假装没看见。
只听得文太太哽咽问:“余小姐同母亲,无话不说吧。”
“哪里,我一个月才见她一次,如在外地拍外景,可能还碰不到,我有话,都到一位心理医生那里去讲。”
文太太没想到会这样,倒是一怔。
余芒似自言自语,实则安慰长辈“父母同子女没有什么话说,亦属常事。”
文太太仍然心酸不已。
饼半晌,她说:“思慧不原谅我。”
余芒只得清心直说:“有时候,该做什么,就得做什么,当然希望近亲谅解,如不,也无可奈何。”
文太太不语,这女孩如此说是因为她并非文思慧。
她抬头“余小姐,有些痛苦,是你不能想象的,我不得不有所抉择。”
“我明白,”余芒忽然大胆地伸出手去按住文太太手臂“你开始怕他,你甚至不能与他共处一室,实在不能活着受罪,看着自身一
腐败。”
文太太脸色煞白“你怎么知道?”
余芒掩住嘴巴,真的,外人从何得知这种私事?
“我只与思慧讲过一次,”文太太失措惊惶“思慧拒绝接受。”
余芒忽然又说:“不,她谅解,她明白。”
文太太瞪着余芒,慢慢了解到这可能只是余芒的好意安慰,这才叹息一声。
可是余芒真正有种感觉,文思慧终于原谅了母亲。
“思慧没有告诉你她不再介意?”她问文太太。
文太太起疑“你几时见过思慧?”
这下子余芒真不知如何作答,过半晌她才老老实实说:“文太太,我从来没有见过文思慧。”
文太太合不拢嘴。
余芒又何尝明白其中所以然,感觉上她岂止见过思慧千次百次,她与思慧简直似有心灵感应,她才是世上最明白最了解思慧的人。
但事实上余芒根本没见过思慧,她甚至不知道思慧面长面短。
文太太奇道:“你竟不认识思慧?”
余芒问:“你有没有她的照片?”
文太大连忙打开鳄鱼皮包,取出皮夹子,翻开递给余芒。
是一张小小彩照,思慧的脸才指甲那么大,她穿着件玫瑰紫的衣服,余芒看真她五官,不由得在心中喊一句后来者何以为续,没想到她这么漂亮!
照片中的文思慧斜斜倚在沙发中,并无笑容,一脸倦情之
,嘴角含孕若干嘲弄之意,好一种特别神情。
余芒至此完全明白许仲开与于世保为何为她倾倒。
文太太说:“他们说你像思慧。”
“不像啦,我何等
枝大叶。”
“我看你却深觉活泼
朗,思慧真不及你。”
余芒知道这是机会了,闲闲接上去“文太太,我倒真希望与思慧
个朋友。”
谁知文太太听到这个善意的要求,马上惊疑莫名,过一会儿,定定神,才说:“你不知道。”
余芒莫名其妙,不知什么?
有什么是人人知道,她亦应知道,但偏偏不知道的事?
余芒看着文太太,文太太也看着她。
饼很久很久,文太太说:“明天下午三时,你来这里等我,我带你去见思慧。”
“啊,”余芒十分
快“太好了,我终于可以见到思慧了。”
文大太凝视余芒,这女孩,像是什么都知道,可是却什么都不知道,她高兴得太早。
文太太泪盈于睫,匆匆取饼手袋而去。
涂芒站起来送她,回到座位,发觉文太太遗忘了思慧的小照。
余芒小心翼翼把照片纳入口袋。
傍晚,制片小林见导演痴痴凝望玉照,好奇地过去一看,唉,陌生面孔,脑筋一转,会错意,马上说:“我们绝不起用新人,这并非太平时节,我们但求自保。”
余芒却问:“美不美?”
小林忍不住又看一眼,别的本事没有,判别美女的本领却一等高超,见得多,耳懦目染,当然晓得什么叫美。
小林点点头“但不快乐。”
“那是题外话。”
小林笑“在快乐与美丽之间,我永远选择快乐,美不美绝非我之思虑。”
余芒问:“会不会我们这票人都大有智慧了?”
“智慧也好呀,才华更胜一筹,比较实际。”
“不,”’余芒说“你这样说是因见时下所谓美女其实由脂粉堆砌出来,真正美貌也十分难得。”
小林笑问:“这又是谁,你的朋友、亲戚、情敌?”
都不是。
余芒答:“她是我们下一个剧本的结局。”
小林不明导演的意思,难怪,做着这样艰巨的工作,久而久之,不胜败荷,言行举止怪诞诡异一点,又有什么出奇。
小林有一位长辈写作为业,一
,小林天真地问:作家都喜怒无常吗?那长辈马上炸起来“天天孤苦寂寥地写写写写写,没疯掉已经很好了。”
看,人们赚得不过是生计,赔上的却是生命。
这一轮导演精神恍惚,情有可原。
“女主角条件谈得怎么样?”小林问。
“她要求看完整剧本。”
“她看得懂吗?”
余芒笑“由你一字一字读给她听。”
“我看还是由导演从头到尾示范演一次的好。”
“不要歧视美女,请勿妒忌美貌。”
小林滚在大沙发里偷笑,一部电影与另一部电影之间,这一组人简直心
难搔,不知何去何从。
遇上了文思慧这宗奇事,倒也好,排解不少寂寞。
余芒有点紧张,思慧显然是那种对世界颇有抱怨的人,现在她又仿佛接收了思慧两位前度男友,见面时,客套些什么?
总不能讨论许仲开与于世保的得失吧。
余芒又有点后悔要求与文思慧见面。
太唐突了。
小林见导演失神得似乎魂游大虚,轻径吁一口气,悄悄离去。
余芒伏在案上,倦极入睡。
看见有人推开大门,再推开一张椅子,走了过来。
“
迭香,
迭香。”
余芒
了
眼睛,谁?
一个女孩子充满笑容拍手说:“醒醒,醒醒,我回来了。”
余芒急道:“喂喂,那是我的
,你且别躺下去。”
那女郎诧异问:“我是
迭香,你不认得我?”
余芒笑说:“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你找错地方了。”
“不,”女郎摇摇头“这里舒服,我不走了。”
她竟过来搂住余芒的肩膀,余芒看清楚她的五官,思慧,是文思慧,剑眉星目,雪肌红
。
“思慧,我不过与你有一个共同的学名而已。”
思慧只得站起来,轻轻转身。
余芒又舍不得,追过去“思慧,慢走,有话同你说。”
此时她自梦中惊醒,一额冷汗。
余芒哑然失笑,明
就可以正式见面,不用幻想多多。
她换上宽身睡袍,扑倒
上。
鞍约时内心忐忑,故比约定时间早十分钟,文太太只迟到一点点。
“余小姐,车子在等。”
余芒即时跟在文太太身后上车。
文太太神色呆滞,没有言语。
她们的目的地究竟何在?
余芒闭目静心养神,半晌睁眼,那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浮上心头。
余芒认得这条通往郊外的路,路旁种植法国梧桐,文艺片男女主角少不了到此一游。
这条路的尽头,只有一间建筑物。
余芒猛地抬起头来,那是一间疗养院。
余芒忽然都明白了,她内心一阵绞痛,低下头来。
司机在这个时候停好车子。
文太太轻轻说:“就是这里。”
余芒恍然大悟,脸色惨白地跟着文太太走进医院。
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消毒葯水使她不寒而栗。
文太太领她走上三楼,到其中一间病房门外站住。
文太太转过头来“余小姐,我想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
余芒快哭出来,颤声问:“她的病有多重?”
文太太看着余芒,轻轻说:“她不是病。”
“什么?”
“思慧已死。”
余芒登登登退后三步,张大嘴。
文太太不再出声,轻轻推开病房门。
她让余芒先进去。
房内的看护见到文太太,站起身
过来。
余芒终于看到了文思慧。
思慧躺在
上,闭着双目,脸色安详。
全身接满管子,四通八达地搭在仪器上。
余芒并不笨,脑海中即时闪过一个字:COMA,她的心情难以形容,既震惊又心酸更气愤,不
泪如泉涌,呆若木
。
难怪文太太说思慧已死。
文太太递手帕给余芒。
病房空气清新,光线柔和,余芒走近病
,坐在
头的椅子上,不由自主,握住文思慧的手。
思慧,她心中说,另外一个
迭香来看你了。
思慧的手有点冷,身体分文不动,脸容秀丽,一如童话中的睡公主。
余芒原本以为一见面便可欣赏到文思慧的美目盼兮,巧笑情兮,谁知思慧已经成为植物人。
余芒忍无可忍,悲不可抑,哭出声来。
看护连忙过来,低声劝慰。
文太大的面孔向着墙角,不让别人看到她的表情。
饼半晌,余芒自觉已经哭肿了脸,才尽量控制住情绪,但不知恁地,眼泪完全不听使唤,滔滔不绝自眼眶挤出来,余芒长了这么大,要到这一天这一刻,才知道什么叫做悲从中来。
她颤抖的手伸过去轻轻摩抚思慧的鬓脚,醒醒,思慧,醒醒。
思慧当然动都没有动。
啊,世上一切喜怒哀乐嗔贪痴恨妒都与她没有关系了,伊人悠然无知地躺着长睡,她的心是否有喜乐有平安?
这个时候,另外有人推门进来。
余芒抬起泪眼,看到于世保。
世保见她在,也是一怔,双目陡然发红,鼻子一酸,他不想在人前失态,急急退出房去。
文太太低声叹息“你去安慰他几句。”
余芒还不肯放下思慧的手。
“去,哭瞎了也没有用。”
余芒轻轻吻一下思慧的手,放下它。
就在这个时候,余芒听到银铃似一声笑,她猛地抬头,谁?
然后颓然低下头,此地只有伤心人,恐怕笑声只是她耳鸣。
于世保站在会客室,呆视长窗外的风景,余芒向他走去,两人不约而同拥抱对方,希望借助对方的力量,振作起来。
余芒把脸伏在他
膛上。
“不要伤心,不要伤心。”世保语气悲哀,一点说眼力都没有。
余芒抬起头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靠仪器维生已有半年,医生说毫无希望。”
“由什么引起?”
世保一时无法
代。
他把余芒拉到一角坐下,把她的两只手按在双颊上,过一会儿,才苦涩地说:“我每天都来看她。”
余芒心如刀割。
“这是对我的惩罚,思慧在生时我并无好好待她。”
“慢着,”余芒说“医学上来说,思慧仍然生存。”
“但是她不会睁眼,不能移动,不再说话。”
“但仍然生存。”
“医生说她可能睡上三十年。”
余芒难过得一阵晕眩。
饼一会儿她说:“世保,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思慧有知,必不想我们成
哀悼。”
“这也是我的想法,可是你别在许仲开面前提起,他会要我们的狗命。”
余芒温和地说:“你误会仲开了。”
“你同思慧老是帮着他。”
他俩不知这时仲开已经站在后面,把两人的话全部听在耳内。
一时仲开不知身在何处,百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帮他有什么用,得到她们的总是于世保。
他一时想不开,转头就走。
却被文太太叫住。
余芒这才发觉仲开也来了。
文太太伸手招他们“来,你们都跟我来。”
三个年轻人听话地跟文太太离去。
车子直驶往香岛道三号。
文太太的行李已经收拾好多堆在楼梯口,她招呼年轻人坐下。
大家静默一会儿,文大太先开口:“我后天就要走了。”
他们不语。
“我有我的家庭,我有其他责任,或许你们会想,这个母亲,是什么样的母亲,一生之中,总
不出时间给思慧,但是,我不想解释,亦不
辩白,更不求宽恕。”
世保率先说:“阿姨,我了解你的情况。”
文太太眼睛看着远处,苦苦地笑。
仲开也跟着说:“这里有我们,你放心。”
“我要你们答应我一件事。”
“阿姨请说。”
“不要重蹈覆辙,我知道你们两人都喜欢余芒,请让余芒作出选择。”
世保与仲开两人面面相觑。
余芒则烧红了耳朵。
文太太轻轻说:“落远一方不得纠
。”
世保与仲开一脸惭愧。
文太太又看着余芒“你,作出选择之后不得反悔,以免造成三人不可弥补的痛苦。”
余芒按住
口,十分震
。
文太太吁出一口气“余芒,你同我说,你是否与思慧有心灵感应?”
仲开与世保啊地一声。
余芒怔怔地,她抬起头想一会儿,又低下头“有,她的若干记忆片断,像是闯入我的脑海,成为我思维的一部分。”
“我也怀疑是这样,”文太太握住余芒的手“可是,这又怎么可能?”
余芒据实说:“我也无法解释。”
“你们有什么共同点?”
“有,我们都叫
迭香。”
文太太
出一丝微笑“我们先叫她
斯马利,然后在三岁才替她取思慧这个名字。”
余芒又考虑一会儿才说:“或许,思慧的思维到处游离,遇见了我。”
文太太摇摇头“太玄了。”
余芒不再言语。
但是她肯定这类事情发生过,整部聊斋里都是清女离魂的记载,不外是一个女孩的脑电波与另一女孩的思维接触。
余芒只是不便说出来。
文太太说:“或许你愿意到思慧房中看看。”
不用看余芒也都知道里头是什么情形,但还是随文太太上楼。
果然不出所料,房间虽然不小,但琐碎收藏品实在大多,几乎无地容身,历年来的玩具、纪念品、香水瓶子、饰物,都挤在房内。
余芒恻然,思慧真是红尘中痴人,这许多身外物,要来作甚?
窗下有一只画架,一幅速写搁架上尚未除下,余芒过去一看,苦笑起来,画风、签名,都同她的近作一模一样,地下一角堆着累累颜料画笔。
余芒忍不住拉开衣柜,只见一橱缤纷,思慧是个颜色女郎。
她跌坐思慧
上。
这里似她的家,又不是她的家,像住了一辈子,又根本没来过。
可惜方侨生医生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否则借题发挥,她可以写成博士论文。
这一刹那,余芒有一种
惑,不知道是她变成了文思慧,还是文思慧变成了她。
她坐下来,用手托住头。
思慧的两个表兄也上来了,只觉余芒这个神情这个姿势,看上去,十足十,也就是思慧。
余芒无助地抬起头来。
她绝对需要休息、只有在精神十足之时,才可以整理出头绪来。
“我想回家。”
文太太叹息“仲开,世保,送一送余芒。”
世保一贯力争上游“我来。”
余芒忽然哀求:“不要争了,不要再争,我情愿你们两人一起消失。”
世保与仲开退开一步,他们曾经听过思慧发表这样厌倦的声明,今
,又自余芒口中说出来。
仲开先哽咽失声,同文太太说:“阿姨我先走一步。”他不想女方再次为难。
难得的是于世保也决定一改他那不甘后人的作风,轻轻说:“余芒那你好好休息。”竟转身去了。
文太太见历史似要重现,发一会子呆,才对余芒说:“我叫车夫送你。”
余芒乐得图个清静。
遍途中她在车子后座厢倦极入睡,自从爱上电影之后,睡眠便已变成最最奢侈之物,余芒视之为一种奖励品,只有在极端失望沮丧痛苦彷惶之时,才发放一点点,让自己尝一尝甜头。
不可惯坏自己,干文艺工作的人,不刻薄自身,一下子便遭群众刻薄。
司机在倒后镜内看到女客俏丽的脸往后仰,星眸微闭,睡得香甜,不
也钩起回忆。
以前,文家大小姐也老这样,整天在外头跑,回家换件衣服又再出来赶另外一个场子,专门爱在车中小睡一会儿,可能那也是她唯一休息的时候。
莫非,老司机想,现在的年轻女郎统统视睡如死。
他听说大小姐已经病入膏肓,年纪轻轻,不知叫人怎么难过才好,他也叹息一声。
到达目的地,女客还没有醒,他呼唤她。
余芒抬起头,睁开眼,嫣然一笑“阿佳,谢谢你。”她完全知道老司机叫什么名字。
阿佳倒呆住了。
余芒回到家,捧着浮肿的脸,浸人冰水,然后蹒跚爬上
,喃喃道:“思慧,思慧,请入梦来。”
思慧并没有那样做。
思慧也在睡觉,分别只在余芒睡得短一点,思慧睡得长一点。
睡得短一点的那个醒来时已是清晨。
她伸个懒
,叹声好睡好睡。
电话铃响,对方是方侨生。
余芒几乎没苦苦哀求老友回来听她说故事。
侨生声音仍然甜蜜似做梦“余芒,我想我的归期将无限期押后。”
“那我对谁倾诉心事?”
“你的编剧。”
一言真正提醒梦中人。
“你那边的剧情进展如何?”
“余芒,我想我会考虑结婚。”
哗,这样刺
,拍成电影,观众会怪叫太像做戏,不似人生,可见人生往往比戏文精彩。
“你的祖师爷佛洛依德对婚姻看法如何?”
“我没问过他。”侨生又似小女孩似咕咕笑。
谁听得懂恋爱中的人的言语才是怪事。
“余芒,你没有怎么样吧?”
“你才不关心我是否崩溃碎成亿万片。”
那边沉默三秒钟然后说:“是,你说得很对。”
两个女孩子
脆地挂断电话。
天朦亮小薛就上来找。
“早。”真是早。
不用讲她昨天都没睡过,熬通宵。
因为年轻,创作
望似一朵燃烧的火无法熄灭,并不疲倦。
余芒说:“请坐,你来得好,我们可能会找到结局中的结局。”
“快告诉我,我等不及了。”
“我们说到…”
小薛急急接上“她希望可以同时爱两个,但那两人不愿同时被爱。”
“是的,”余芒抬起头想一会儿“他们离她而去,她失却所有,她沉
酒
与麻醉剂,夜夜笙歌,天一落夜,便换上
的紫
缎子跳舞裙外出游览,黑眼圈,红嘴
,
益沉沦,一朵尚未开就萎靡的花。”
小薛痴痴地听着。
“然后,悲剧终于发生。”
“怎么样,什么事?”
“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她再也找不到玩伴,喝得很醉,在檐篷下,仿佛看到旧爱在荼蔴架那一边招她。”
小薛的皮肤上爬起
皮疙瘩来。
“她迂回地走过去找他,那时开始下
雨,她一脚叉空,掉进泳池里。”
“不,”小薛站起来“太残忍了,我不接受这个结局,她罪不致此。”
“我还没有说完。”
“不,我不会写这个结局。”小薛扔掉笔站起来。
“我一定要你写。”
“为什么?艺术的要旨是真、善、美,这种结局既不真又不善更不美。”
余芒
恻恻地说:“我可以告诉你,这个故事是真的。”
“是你的故事吗,导演?你醉酒掉到泳池里却没有溺毙?”小薛根本不是省油的灯。
“她获救了。”
“然后呢?”似挑战般问。
“但是脑部欠氧死亡。”
小薛非常反感,恶心地说:“何必给她一个最最凄惨的命运。”
余芒轻轻地说:“或许我妒忌她有两个那么好的情人。”
“你是她的创造者,”小薛大惑不解“却妒忌她的命运?”
余芒轻轻说:“你一定听过一句话,叫遭造物所忌。”
小薛发呆,原来一切都没有新意,原来是有这样的事,过许久许久,小薛大胆坚持“我仍不喜欢这种结局。”
“那你写一个更好的给我。”
“我会尝试。”
“相信我,你做不到,因为假不敌真。”
“但不善,亦不美。”
“可能不善,但并非不美,你想想仔细。”
小薛想真了“是一种变态妖异不正常的美。”
“对,他们失却了一切,没有人得到任何人。”
“太令人难过,导演,也许,结局后的结局,还有结局。”讲完了连她自己都呻
一声。
余芒盘腿坐在地上。
是的,还有下文。
小薛拾回地上的笔,忽然说:“这件事渐渐过去,在人们心头淡忘,但是有一天,那两个男生无意发现一个女孩,同他们过去的情人相似得不得了,他俩的心头又活络起来,急急追上去,想借她弥补失去的爱…”
余芒脑袋嗡一声,虽不中亦不远矣。
“那个时候,五十年代已经来临,战争早已结束,天下太平,人们若无其事地吃喝玩乐,听更热烈的音乐,跳更劲的舞步,有什么是值得永志不忘的?没有,活着的必需活下去。”
余芒看着编剧“你比我更毒辣。”
小薛抗议:我有苦衷,我要把故事写完,你不用。
这是事实。
余芒说:“我们还有时间,你且写到此处。”
小薛问:“故事是真的?”
“这确是我一个
人的故事。”
“多可怕的遭遇。”
余芒用了文太太的句子:“有些痛苦,超乎你我想象。”
“会不会是庸人自扰?”小薛疑惑“过分沉沦于情
,看不到世上还有其他人其他事。”
“可是,或者当事人受命运
使,非这样做不可。”
小薛点点头“否则没有那么多故事可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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