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如何?决定好怎么办了没有?”
“呃…我想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地讨论一下。”育溏缓缓地往前走去,一面在心里考虑着该如何启齿。“我知道那是一大笔天文数字,但我们并非想不劳而获,或是占你便宜…”
“嗯哼…我倒是头一次听到这么婉转的说法!”他想起邱玲翊假藉各种理由向自己讹钱的手段,忍不住辛辣地顶回去。
“关于那笔款子的事,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毕竟那只是我爸爸一时喝醉酒开玩笑的事,所以…”盯着他发丝浓密的发顶,育溏倒是
意外于没有看到个童山濯濯的地中海或是海中地般的大秃头。
“咦?”知淼对她话里风牛马不相及的内容感到十分诧异,他抬眼一瞧,便怔住了。
同样是长发披肩,但此刻的她却不同于在山上时的狼狈,或是方才照片里的飘逸细致,只以一个黄铜镌刻成的简单发夹,将长发在头部松松地绾住,脸上只有
瓣绘上淡淡的红彩,整个人焕发出一股清新的感觉。
不是宽大的衬衫牛仔
,也不是那件将她曼妙身材全遮掩光了的兔子装,一身浅栗
的裙装,简单的剪裁,将她烘衬得十分秀丽。
是她!心不在焉地半站了起来,知淼一时之间呐呐得说不出话来,这对他而言是从未有过的情况,此时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猛瞧。
“嗯,我知道我做这种要求是有点过分,但我父亲他现在被那些土地套牢了,所以…所以可不可以请你再给他一段时间?我…”育溏紧盯着自己的手指,这辈子从没有这么困窘过,头垂得几乎要贴上
口了。
“你父亲?呃…你可不可以把事情说清楚呢?”看她那羞于启齿的模样,知淼心中一动,双手抱在
前盯着她说道。
“咳?我…”育溏猛然地抬起头,在乍见眼前这个额角光洁、架着金边眼镜,全身散发出一股摄人气魄的男人时,微微地吃了一惊。“先生…你…你跟有位胥先生长得很像…”
“哦?”“呃,他是位‘握星之家’的老板,同时也是位颇有名的琉璃创作者。”
“噢,他叫啥姓名?”
“我想想看…他叫胥知淼,你认识他吗?”
“恐怕不认识,但
凑巧的,我也叫胥知淼。”
“咦?你不会就是…”
“是啊,这世界很小的。言归正传,你刚才提到你父亲?”
“噢,是这样的,我爸爸叫王一成,他说…他说他似乎跟你有过什么协议?”她小心翼翼地望着他,期期艾艾地说。
“王一成?”知淼在脑海里搜寻了许久,奈何却怎么都无法跟眼前的女郎扯上关系。那个满身酒
财气、无所不沾的老市侩,和面前的水灵灵女郎…像是糯米团和精致蛋糕的天地之别啊!
“呃…他就是人家都称他是蝴蝶立委…”尴尬地抬出老爸的名号,育溏真想挖个地
钻进去。
“我知道他是谁。不过,要我下注解的话,我不会用一般人用的风
或是采花蝴蝶去形容他。”顿了顿地转向育溏,
出个颇有魅力的笑容。“他只不过是个很寂寞的老头儿而已,我对他的印象很深刻。因为他是我所见过最不吝于表达自己对家人爱意的男人,这在保守的中国社会中,是十分少见的。”
“噢…”育溏对他这出乎意表的说法大感意外,只能手足无措得猛眨着眼。事实上,这还是头一次育溏听到有人对她那风
成
的老爸,有着没有反讽意味的正面说法,令她颇感意外。
“你刚才提到令尊跟我的协议?”经她这么一提,知淼的记忆立即又被推回遥远两年前的那场午宴…
当他醉意已浓地对知淼提议拿出一大笔钱,投资在当时还看不出有何发展迹象的土地时,所有的人皆投之以讪笑和讥评。但他仍不被所有的恶意玩笑和批评所打退,依然鼓起三寸不烂之舌,闪动满是希望的眸子,滔滔不绝地对知淼推销着他的理念。
大概是被他那种狂热所吸引,令知淼回想起,自己一路往上攀爬的过程,若非这同样的狂热所支撑,他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奋斗下去的意志力?就是那股惺惺相惜的感觉,使他愿意跟这个老顽童合作。
但那并不是笔小数字,而在知淼慨然应允时,还引起了不少人侧目。面对众人的询问,知淼一概回以高深莫测的冷笑。
他胥知淼并不是个容易被
情主宰的人,在投注那笔巨款之前,他也未能免俗地要求风采翩翩的立委大人,提出可以令他接受的抵押品。
“哈哈,我说胥老弟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王一成的底子有多厚,别的不提,光是我这立委的名号,各家银行就会卖我面子,跟我合作你大可安心!”对知淼提出的要求,他总是回以打哈哈似的敷衍。
“但王老,
情归
情,生意归生意,我想咱们还是公私分明的好,毕竟帐目清楚好办事,你说对吗?”
“呃…这个嘛…”
“况且一切有我的会计师跟律师会办妥,不必烦劳王老亲自去处理…”在听闻许多人对王一成那只剩空壳子的说法之后,知淼也不得不提出要求。
“嗯,事情是这样的,你知道我才又结婚,我老婆把我的财产全部改登记在她名下,现在我名下已经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食指摩挲着鼻子,王一成将知淼拉到一旁,
吐吐地向他解释着。
凌厉的眼光陡然直
向他略微赧然的愧容,知淼往前跨了一大步:“你是要告诉我,你根本无法提出可以令我信服的抵押品?”
“谁说的,我并不是个会扯烂污的人,我有十成十的把握,这个高铁案绝对会让咱们大赚一番。”
“王先生,我是个生意人…”
“我知道我知道,这样吧,我王一成为了表示最大的诚意,决定用我最宝贵的东西当你这笔钱的抵押品。”王一成斜睨着知淼吃吃地笑道。
“哦?”在王一成拉高的嗓门里,纷闹的筵席突然陷入全然寂静,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志得意满的王一成,以及好整以暇等着答案的胥知淼身上。
“我王某人这辈子最满意自己的就是生了个乖巧漂亮的女儿,还当上个选美公主,不是老哥哥我王某人自卖自夸,我那宝贝女儿可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啊…今天就由诸位做个人证,我王某人决定,就用我的宝贝女儿当抵押品,胥老弟,这下子你可满意了?”
举座哗然且议论纷纷之中,知淼望进了王一成那充满笃定神采的眸子,从他那赌徒般认真的表情里,找到他孤注一掷的冒险心态。
“好吧,我接受。既然令媛是王兄最宝贵的女儿,我想王兄必然是有绝对的把握,才会作出这种决定。”
“还用说吗?陈立委跟张立委昨天就跟我拍
脯保证,这条高铁必定会动土,到时候我们投资的这些土地,全都会翻身,大有钱途啊!”“嗯,那我就等着这个大利多实现的一天了。”那天只是草草地向所有人敬过酒,他随即匆匆忙忙地离开宴会现场,也将这件事给抛到脑后去了。只不过身为他的死
,又是他最倚重的会计师…石森弘…就不只一次地提醒他,这笔烂帐早该解决啦!
“老胥,不是我这好友要跟你‘吐槽’,只是你怎么可以在没有跟我照会的情况下,糊里糊涂地就花这么大把的银子,去买些连番薯都未必种得出来的旱地?”将那叠教人看了直想打瞌睡的财务报表扔在知淼面前,石森弘宏亮的嗓门由门口一路蔓延进知淼的办公室。
“有那么严重吗?”敲打着砰砰作响的太阳
,知淼还是不太进入情况。基本上,他连自己究竟买了些什么样的地都没有概念,唯一只知道自己十分欣赏那位王一成立委的豪气干云而已。
“嗯哼,你知不知道光是投资在这些地的金额,每个月就要让你损失上百万的利息?更惨的是,你竟然让王一成挂半个股东,而没有拿出半
钱,也没跟他要抵押品,老哥,我知道你现在钱已经多得不得了,但也不是这种挥霍法啊!”气急败坏地来回踱步,在见到知淼仍是副事不关己的德
,他更是火得吹胡子瞪眼睛。
“谁说他没提抵押品的事来着,他提啦!”
“哦,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听闻知淼的话,森弘很快地将那些帐本全抄了起来翻找,零零落落地任纸张飞扬。
“咳,石头,人家提出的担保品可不是能够用文件来证明的,否则不就成了妨害自由、妨害家庭、买卖人口了嘛!”从门口晃进来个瘦高的男子,温文儒雅的五官中透着冷冷的峻意。合身的三件头西装,保守低调的领带,却掩不住神采中那抹精明之
。
“什么意思?”石森弘被他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你猜咱们胥老哥答应人家拿什么来抵押?”
瞄瞄焱子那充满挪揄的神情,石头的好奇心也被浓浓地勾引出来了。“总不会是啥不值钱的假古董,或是根本已经下市了的芭乐股票吧?他老兄专干些出人意表的事,就拿他上回买的那些水晶吧,全是假货!”
“喂,那是他可怜那老太婆快八十岁了,还一个人在外头讨生活,所以把垃圾当黄金买。不过,你说的倒
合实际情况的…我昨天才知道他当时答应人家用什么当抵押品…他女儿。”
“女儿?有没有搞错?”
“嗯哼,根据我所得到的消息看来,咱们胥老哥就是这么爽快,连对方的女儿瞧都没瞧过,就随随便便地答应了人家;更别提这件事在法律上根本站不住脚,他那一大笔钱,就像是
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喂喂喂,你们别把我当成隐形人般的在我面前议论我好吗?”一弹手指引起他们的注意,知淼满脸莫可奈何地大叫。“当初只是玩笑一句,谁知道高铁案会被搁置,土地被套牢,这也是始料未及的事,不能全都怪人家。”
“不能怪人家?那就该全都怪你的钱在做怪?喂,老胥,你搞清楚,这件Case里,只有你的钱被套牢,对方还是一样的逍遥自在,就是连他用来做抵押品的女儿,也没见到个影子!依我看啊,咱们应该先去找到他那个女儿,问问她究竟打算怎么办?”三句不离本行,在业界享有盛名的石森弘,打算直捣黄龙地献计。
“喂,我说过那只是玩笑一句,况且如果要追索利息,也该找王立委,怎么可以去找他女儿?”知淼对石头那直来直往的个性知之甚详,连忙出声制止他。
“嗯,冤有头债有主,那好,我就直接找她老子。”石头说着便拿起电话,一通电话便哇啦哇啦的一顿大吼。“喂,王立委在吗?这里是石森弘会计师事务所,我代表我的客户胥知淼,嗯,伍子胥的胥,知道不知道的知,是三个水的淼。嗯哼,我们要找王立委谈谈那笔土地的抵押跟利息的划分问题,噢,他会跟我们联络?好、好…是这样的,有些记者朋友来探听王立委的财务状况…是啊,是啊,呃,都是谣言吗?好、好,我们就等王立委的回音了;好,谢谢你了,再见!”
在石头得意洋洋的表情中,他
向焱子竖起大拇指的赞赏,还有知淼猛摇着头一副颇不以为然的样子。
而在他攻心为上的策略,再加上半是恫吓半是威胁的暗示之下,不出三分钟,那厢焦急得如热锅上蚂蚁的王立委,便迫不及待地解释着…
“胥老弟,我是王一成啦!老弟啊,老哥哥我可一丁点儿都没有要坑你、害你的意思。这人算不如天算,害你的资金被套牢在那些土地上,我也怪不好意思的哩!再说,我们的钱该付出的利息,我是一个子儿也不会少给你。只是,我目前恐怕不方便…而抵押品的事,如果你愿意娶我女儿,我是绝对答应,毕竟像你老弟这么好的男人,即使是我那丫头打着灯笼,也未必找得到啊!”“呃…王立委,关于这件事…”
“只要你挑个日子,你放心,我王一成嫁女儿,绝对不会令你丢面子的。嗯,我得赶去开会了,哪天我会让我女儿去找你,就这样了啊,再见!”
在容不得他提出异议的同时,那位嗓门大得吓人的王立委,便已匆匆忙忙地挂断电话,只剩下啼笑皆非的知淼,还有面面相觑的石头、焱子,愣在那里而不知所措。
“我的天,他女儿是不是貌如夜叉
如桶,他这么不择手段地要把女儿扔给知淼…”样子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喂,焱子,咱们胥老兄有什么不好哇?光看他在全国最有价值单身汉的票选活动,年年名列前茅的分上,等着嫁他的女人就不知道有多少,更何况有个邱玲翊的前车之鉴,不知还有多少的女人,等着想宰咱们胥老哥这只又大又肥的凯子羊哩!”石头语带讥诮地撂下话后,便和焱子一道儿地扬长而去,留下哭笑不得的知淼,为着这天外飞来一笔的婚事而发愁。
接下来的日子,为着转投资子公司的股票上市,还要应付邱玲翊不时的騒扰,知淼
儿已经把这档子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孰料…
“那么,你今天来找我,又有什么问题?”知淼挂着懒洋洋的笑容,倾身向前靠在桌畔,直勾勾地盯着她。
“呃…我…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爸爸他…他有时候酒一下肚,舌头就会失去控制。所以…有关于你们之间的那个协议,其实只是他在开玩笑…”
“等等,你说的是哪一桩?”看到她又羞又急的模样儿,真是令人不忍,但他就是管不住想逗她的心情。
“就是…就是他拿我当抵押品,害你的钱被套牢的协议。”育溏无可奈何地
口而出,偷偷低下头地吐吐舌头…好吧,早死早超生,迟早都得面对这尴尬的情况,还是干脆点直说算了,省得夜长梦多。
“那么你是来沟通结婚的日子,还是结婚的地点?”知淼打蛇随
上地攀着她的话接下去,继而不动声
地看着她那
受惊吓的表情。
“喝!”育溏被他的话惊得不知所措,她急急说道:“但…但是…我们根本不算认识啊!”“这有什么关系呢?古人不也都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安无事,百年好合的大有人在。”
育溏哑口无言地盯着他半晌,希望能从他脸上找到些开玩笑的蛛丝马迹。但令她更加恐惧的是,他脸上竟然全无丝毫的戏谑之情。
我的天,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要…不会吧?现在都已经什么时代了,哪有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跟个陌生人结婚!
“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我是个脾气很不好;睡觉会打鼾、磨牙、梦游;贪安好逸、花钱如
水,刷卡如刷牙的挥霍狂…还有…”她绞尽脑汁地想着要不要再加些骇人听闻的缺点…但眼前这个伟岸男子,却只是笑得很扑朔
离并不引以为意,这令育溏更是颈背上寒
直竖。
“唔,我最欣赏的是莎士比亚的名剧‘驯悍记’;至于打鼾、磨牙、梦游这些症状,老实说我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这些毛病;至于贪安好逸、挥霍的小问题…”倾身凑近育溏那震惊得快崩溃的脸蛋,他绽放一抹
门的笑靥,更是使育溏心底发
。“以我现在的财势,即使有个喜欢花钱的老婆,又有何妨?”
“啊?”育溏伸手重重捂着自己的
膛,词穷地盯着他,看他这阵仗,难不成他真的愿意接受这桩荒谬可笑的婚事?“这实在太荒谬了…你在答应我老爸时,难道都不担心我是个大暴牙,或是满脸大麻花?”
“呃,基本上我是个很有冒险犯难、极度好奇心的人,尤其最喜欢解谜,谜底揭晓那一刻的快
,让我乐此不疲,
罢不能。”知淼以手摩挲着下巴,
出意有所指的表情,这使得育溏更加慌乱。
“那…你真的要履行跟我爸的协议,要跟我…跟我…”她怎么也说不出那个令她不安的字眼。
“嗯,跟你结婚。”他倒是相当的言简意赅。有何不可?在经历跟邱玲翊你来我往的十年抗战之后,他已经累了,累得只想有张温柔的素颜,可以在自己疲惫或寂寞时,以满溢的浓情,抚慰似乎永无止境的飘泊。
育溏愣愣地盯着他良久,久得联想要问的话都忘了…糟了,他似是玩真的!
“你放心好了,一切我都会请专人打理。你呢,就只要安心地等着当新娘,什么事都毋须
心。”他双手搭在育溏肩上。望着她
惘的神情,心里已然对未来有了期待。他轻柔地扶着木然的育溏,送她离去。
Whynot?我想有个不一样的生活,可以摆
那些纠
不去的噩梦。她,应该就是我长久自我放逐之后的答案…可以帮我走出孤寂的人。
育溏走在洒满和煦阳光的红砖道上,心情忐忑不安,她无法接受自己即将被牵制的命运,毕竟这关系着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而他竟如此轻率地对这协议当真?这岂是儿戏!?白花花的阳光已不似平
温暖,她突然感到一阵恐慌,天地之大,却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她
气地坐在漆白的铁椅上,无聊地眯起眼睛,盯着天边迅速
转的云彩。
好吧,事情已经到这个节骨眼儿了,再怎么难过,埋怨老爸的糊涂,似乎都已无济于事,眼前最重要的,就是想法子打消那个人想娶我的念头,只要他不愿意娶我,事情不就解决一大半了吗?
从来没有这么佩服过自己,育溏自铁椅上一跃而起,哼着歌儿地进了路旁的书局,寻找那本莎士比亚的“驯悍记”她要看看那拿婚姻当儿戏的男人,是用什么角度在欣赏这出莎翁名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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