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为了怕自己临时反悔、怕紫素再次心伤,丁岩原本打算不再去探望紫素,离开台湾时悄悄地走;无奈的是,他根本无法放任紫素不管。
有好几度,他差点要向自己贪情贪
的私念投降。他告诉自己,他不忍心见紫素为胃疾所苦;如果他再次走得干千净净,就等于在
紫素生病。
然而,每当他就要相信这才是真理、是正确之道的时候,母亲濒死的幸福笑容便会浮上脑际,冷冷地提醒他:别冲动坏事!
是啊,胃疾一再复发固然很不妥,但是若与母亲一样,一辈子为爱痴傻,最后为了追求一个虚幻空影而丧命的下场比起来呢?究竟何者比较可怕?
"两权相害取其轻"的道理他懂,所以,他还是非走不可!
他为自己安排了两周之后的西藏取景之旅。至于其他的事,他已不再奢想,能见到紫素的面已然足够。就算下次再濒临死亡绝境,他想他也不会再有遗憾才对。
丁岩利用了半天的时间回出版集团办些事情,再花了半天的工夫上母亲的坟前祭拜冥思;剩下的时间,因为空
、因为思念,所以膨
得可怕!
在台湾,他已没有与他
好的亲人与朋友;走在大街上,无所依归,看不到一盏灯火为他而亮,更让人寂寥。他在大街小巷里,随着人群逛来晃去,无事瞎忙,忙累了,那这清丽优雅的纤影依然嵌在他心版上。
若是刻意消除,他的心还最会固执地将她牢记,更何况他从来不想忘了她,
路边一个卖花的小女孩映入了他眼帘,百合花
直的身姿触动了对她满腔的爱意。丁岩这才终于想起,从他们相识以来,他没送过她半朵花。
探病、送花,这可不可以算是一个见面的合理借口?
丁岩走到小女孩面前,掏出纸币,将她小手中所有的百合花统统买了下来。
当丁岩抱着满怀的百合花出现在紫素的病房时,她的喜悦之泪差点掉了下来。
丁岩显然是个非常别扭的男人,完全不通任何浪漫怀想。他将尚未修整、扎束的百合花往桌上一放,几乎引起紫素惊异的眼光。
"我在路上看到那些百合花
漂亮的,就全买了下来。"他摸了摸脑后的马尾,表情有些怪异地说道:
"看你要不要,要就收下,不要我带回去。"
"要!"紫素简直高兴得不得了。"真的很漂亮,谢谢你!"
因为她笑了,所以丁岩也笑了。
他暂时不想提起何时离开台湾的话题,生怕破坏了她的好心情。他们相处的时
一向不多,彼此又甚少有绽展
颜的时候;他不想在这么"对"的时候,提起破坏气氛的事情来。
然而,他不知道,紫素并不是单单因为一束花而开心不已。
她的喜悦
合了多种因素。最主要的原因,是丁岩尚未离开台湾,他并没有偷偷地趁着她病弱的时候离去,这多少证明了他放不下她的事实!
虽然
窜在彼此心底的情意己够真切浓烈,但女人毕竟是女人,还是希望有明摆着的事实证明对方是在乎自己的。
况且,他没走,也让他们的情路多了一线存活的生机。
"丁岩,我要为你引见一个人。"紫纛难掩开怀心境地宣布道:"我打个电话。"
她从枕头边拿出一支轻薄短小的手机,拨通之后,低声说了几句话,便收线,抬眼对着丁岩神秘地微笑。
"她一会儿就来。"
丁岩耸了耸肩,贪看着她浅笑连连的模样。
紫素自顾自地开心着,感觉得偿所愿。
前天,若华姑姑来医院探望她,提起了认识丁岩的父母。她们聊了很多,几乎像是一对感情甚笃的母女,若华姑姑要她把她与丁岩之间的情事全说一遍给她听;每当她提起丁岩的母亲丁别丝时,姑姑就听得特别仔细,还反覆推敲地问了她许多问题。
最后,她说她有办法解开丁岩的心结。
这个消息对紫素而言简直有如天籁之音!虽然姑姑说什么都不愿意透
解开心结的办法是什么,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她便觉得未来充满了无限光亮。
这两
,她的生活就在极度的焦虑与亢奋中度过。她等着丁岩、盼着丁岩,深怕他一走了之。
现在他来了,就站在她面前俯视着她,事情仿佛已成了一大半。
她怔怔地望着丁岩,傻笑得多甜。
以前她不敢奢想永远,是因为永远太遥远,思之无益、反而无奈心伤;现在有了姑姑沉着的保证,她觉得她已经可以开始幻想未来了!
未来不再是她言之过早的梦魇,与丁岩在一起的明天、大后天…永远,怎么想都是幸福而快乐的,她笃信有情喝水
的甜蜜道理。
"你今天是怎么了?"丁岩也感染到她不寻常的快乐气氛。"一直笑眯眯的。"
这不像紫素。
然而,他也知道,紫素的反应单纯而直接,她想笑便笑、想哭便哭,一派自自然然:她的魅力在于不管她是泪是笑,都是那么优雅沉静。
"笑眯眯是因为我高兴呀。"她仰起头看他,坐在
榻边,手背上滴滴答答地输入着营养补充
。"丁岩,问你一个问题。"
"嗯。"像这样,两人切切地低语、甜甜地微笑,多美、多好!
"如果有个办法可以解开你对爱情的心结,你是不是就会停止飘泊、不再离开?"紫素轻柔的语调好似呓语。"是不是就会接受我,再也不推开我了?"
多美的梦想,丁岩听得悠然神往。
他对爱清的心结,源自于由小而大的斑斑记忆;世界上真的有办法可以让他忘却那过往一切吗?
出生后即随之而来的嘲弄辱骂、母亲倚在门口殷殷期盼的痴傻剪影,能忘记吗?因为父亲的承诺、出走、负心,最后让他看着母规追逐着一个虚幻空影,最后冲出马路横死街头的血红记忆真的可以抹平吗?
不、不可能!丁岩噤语。
虽然他不相信,但他愿陪着紫素暂时
连在
梦之中,然后各分西东。他知道,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办法可以解他心结。若果他心结易解,那么多年来受过的难堪苦痛,算得了什么?
他历尽艰辛、与紫素情分千里,一个自顾自地走得远远的,不给一句承诺,希冀对方在别的男人身上找到幸福;一个执拗地等待着,说什么也不愿拆分背离。若问题易解,他们这挣扎又算什么?
"丁岩,紫素。"黎若华很快便赶来了,望着两个孩子,心里一阵疼。
"你是我母亲的朋友?"丁岩轮
地望着她与紫素,万万想不到紫素要他见的人是她。
紫素沉静一笑,事情梗概她也未曾听硗,于是
由姑姑启口。
黎若华自我介绍:"如你所知,我是紫素的姑姑,黎若华。"
这名字听来恁地耳
,但总觉得回亿起来,总是伴随着谩骂与叫嚣,让人好不舒服,也好想将之忘记。丁岩蹙起眉。
"首先,我先说明来意,也是我回国的主要目的。"黎若华诚恳地望进他肖似某人的眼眸。"我希望你
个空,跟我去美国,到你父亲坟前致哀。"
"我父亲?"多么陌生的字汇!丁岩与紫素同时吓了一跳。
"是的,你父亲,霍齐。"黎若华眼色复杂地道。
"你父亲在五年前,因为一场车祸的关系,成为植物人。"
五年前?
亲眼见到丁别丝在车祸身亡前,苦苦在路边追着空影跑、最后命丧轮下的紫素与丁岩,不
机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变成植物人之后,便靠维生系统存活了五年。一直到上个月,才因为多发
的感染而宣布死亡。"黎若华淡淡地陈述着,眉眼罩着浓浓的悲伤。
话言及此,丁岩倏然想起她是谁了。
黎若华,好熟悉的名字,原来她才是父亲真正的爱人、也是母亲一辈子的情敌!
她仿佛没有察觉到丁岩已顿悟这回事了,自己坦承道:"霍齐,其实是我年轻时代的情人。"
"姑姑!"紫素惊呼。原来,当年被父亲拆分的情侣,就是姑姑与…丁岩的父亲。"那你说你可以解开丁岩心结的办法是…"
"真相。"黎若华转而面向丁岩。"你以前所听到丁家人的谩骂与牢騒,根本是不对的。为了声誉,他们隐瞒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为的就是要把桂丝保护得好好的。所有的事情经过,我从头说一遍好了。"
丁岩沉默着,没有表示异议。
"几十年前,我和你母亲是很好的朋友。因缘际会约,我们认识了学美术的霍齐,也同时爱上他。当年霍齐其实是跟我情投意合,很快地展开交往,但桂丝却轧了进来。"黎若华眼神朦胧,像是回到了远方的那一点。"桂丝的爱大胆而强烈,就算霍齐爱的是我、就算我是她的好友,她照样大剌剌地表现出对霍齐的野心,于是而有她‘倒贴’之说。"
"无独有偶的,我跟桂丝的家人都强力反对霍齐。紫素她爸嫌霍齐生活不安定、没有前途;桂丝是金枝玉叶,家人嫌霍齐是个穷酸画家。于是,我被安排相亲,强迫嫁给一个华侨,而桂丝则坚决与家人反抗。"黎若华的眼神定定地瞅住丁岩,就像要把她接下来所要说的话推到他记忆的最深处去。"我希望你特别记住这句话:霍齐并没有对桂丝始
终弃,他也没对她许诺过什么…"
"既然如此,那又怎么会有我的出世?"丁岩寒嘎地说道。
从开始至此,黎若华说出的每句话,都在挑战着丁岩的神经,都与他以往被灌输的认知完全不同,他听得进去、听得明白,却难以立即接受。
"你的出世完完全全是个意外。有一
,桂丝见失恋的霍齐以酒捎愁,便大胆地设计与他上
,她以为这样会便霍齐转情于她,但这反而加速了霍齐的离开。"黎若华拿出一封泛黄的信函。"这是桂丝的亲笔信,是在怀了你之后不久寄给我的,当时周遭的朋友都知悉这件事,不过为了桂丝与‘丁氏财团’的名誉,这个事实被
止提起。"她以澄澈的眼光望定丁岩。"所以,作为子女的你要知道,当年霍齐并没有玩
、辜负桂丝,一切都只是…"
"只是我母亲咎由自取,是吗?"丁岩突然觉得又荒谬又好笑,冷情地说道。
原来,生命的起源不只是
卵的结合,还有一段长长的、
七八枯的烂故事;而他的故事,铁定是其中最荒谬的。这竟然是一个骗局、一个圈套,太可笑了!
"丁岩、丁岩…"紫素慌了手脚,事情显然趋出他们的预料范围,往失控的边缘极速冲去。
"这就是破解我心结的办法吗?"丁岩参透了这、领悟了那,汇聚在一起,成为一股难言的悲哀。"你们是想告诉我,我爸没骗过我妈,所以她后来像个傻蛋一样,痴等着他、白白送了死,都是因为她自作多情,所以不值得同情、不值得引以为鉴吗?"
"丁岩!"黎若华有力地一喝。
她早该想到,为了解除紫素的痛苦,要丁岩一下子接受这么多事实,他必定难以承受。然话出如风,后悔又如何?
他必须认清事实。她知道霍齐去世前,是怀着对这孩子的歉疚而终,她允诺过要把丁岩带到美国,为他默哀的,她不能不循这方式办到!
"我是要让你知道,你的父母是了不起的人,他们都非常勇敢地追寻心中所爱。桂丝的方法是错的,但她对爱情的勇气却教人不得不服,就算是身为对手的我,也服得没话说;而你父亲之所以没再回来见桂丝,并不是因为他云游四海去了。那个说法是错误的;事实上,
他一直待在美国。他可以兼好几份差、辛苦地作画,就为了留在美国陪伴我。他们在爱情上都是勇者,不是胆小表,我要你知道的是这个!"黎若华苦口婆心。"你是他们的孩子,两个勇者的心血结晶,你对爱情应该更积极地争取保护,而不是懦弱地以周游列国来逃避!"
丁岩没有动静。
"其实,桂丝的死忌正是霍齐变成植物人的那一天。我愿意相信,那是因为霍齐多年来还牵挂着桂丝,所以魂飞重洋来看她。虽然我没见到桂丝最后一面,但我笃定她是幸福地死去,而不是充满仇怨。"
她说对了。丁岩没有力气反驳。母亲的确是含笑以终,虽然她伤得那么重。
然而,黎若华的这番话,却也完全颠覆了他的思考模式。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父亲
连花丛、负了母亲,所以得到"爱情伤女人至深"的结论。
可是,现在却要他接受母亲其实是个强者,而非弱者的事实,却要他相信母亲的等待是快乐的、而不是悲伤的论调,还要他相信父亲的离去不是怒意背离,换个角度想,他还算是个至情至
、苦守爱人的男人…怎么可能?
伤了一个自作多情的女人,成全另一段两心相悦的爱情,这算什么?
这是全然背道而驰的呀,简直是把他信仰多年的原则一并摧毁!
到底什么是真、到底什么是假、到底什么是悲、到底什么是喜、到底什么是爱、到底什么是恨?原本分明清晰的界线,全数毁于一刻。
他无法思索了。
"丁岩。"紫素知道他很难受,没有人能够在眨眼间的工夫接受记忆与观念的扭变,她多想伸出小手,握住他,补给一些些温暖给他…
"不要碰我!"丁岩骤然大喊,挥手拍开,结结实实地吓了紫素与黎若华一跳。
紫素
着针头的纤弱手臂,尴尬困窘地停在半空中。
她的泪水乍落。啊,
腔里,仿佛有着什么碎了、崩裂了,可怕的预感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通得她再也
不过气来。好沉重!
电子铃声在此时哀哀地响起,但,不是她的。
丁岩从口袋里拿出一具可以漫游多国、靠特殊卫星发讯的手机,出版集团配备给他的,嗯嗯呵啊地应了好半晌,谈的似乎是工作上的大小事。
紫素不安的预感愈来愈强烈。
上次丁别丝去世时,也是这样。因为环游世界的摄影工作突然来到,所以丁岩走得很快,留下一堆感情的线头没解,直到五年后依然是烦
。
这一次,又得是这样吗?
紫素好怕,战战兢兢地用眼神锁着他。
丁岩收起手机,冷淡地道:"我必须先失陪。"
紫素捂着上腹,心颤胃疼地问:"你要去哪里?"
"大后天在日本开拍的摄影杂志专辑,因为摄影师开了天窗,所以我明天要动身去帮忙补那个缺。"丁岩面无表情地说道。
多么熟悉的场景,跟母亲死亡那时一样;直击而来的意外,迅速果决的离乡管道。
他是极端渴慕飞翔与自由,除了台湾以外的地方他都爱,可这实在不是他预期、乐见的退场方式呀。
然而,他不得不从。
他知道这样一走了之对两个人都残忍,但不走更残忍!
他知道他未曾好好理过感情的混乱线头,但有时剪不断、理还
,搁着不理未尝不是种作法;反正时光素有医伤良葯之称,它会消磨一切、改变每个人的一生与抉择。
当年,他就是怀着这样的想法毅然出走的。
没想到,看样子这次又要重蹈覆辙了…干脆从此走个干干净净吧。
"不要去!"紫素隐隐约约知道,他这一走,不会再回来了。
"对不起,我是临危受命,不能轻易推辞这份工作。"驮着更重的包袱,丁岩神伤魂失地踏出病房。
紫素的心裂了。这到底是她生命中第几度任丁岩走出她的生命啊?
她还要承受这痛楚多少次?有终结的一天吗?
岑寂中,紫素泪扑簌簌地落,也许她能做的一直都只有这个…哭着让他走。
"紫素,姑姑对不起你。"黎若华也没料到是这样不
而散的结局,她歉然,但无能为力。
"跟你没关系的。"紫素安慰着她,只得尽力咽下自己的泪水。
怎么办?她该怎么做?任他走掉吗?
"紫素…追上去吧!"黎若华见她那般茫然的模样,顿时想起当年被迫嫁到国外的苦楚。与心爱之人被活生生地拆散是多么痛苦的事,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紫素重蹈她的覆辙?
不,事情在可为之时当为之,千万别做会后悔莫及的蠢事!
她有力地反握住紫素的手掌。"这些年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在关键的一刻拥有像桂丝一样的勇气,试着逃婚,于是我与霍齐失之
臂过一次,那是绝对痛不
生的经验。所以,为了你自己、为了他,赶紧追上去,别让他一个人走!"
黎若华的话语,渐渐擦亮了紫素黯淡的眼眸。
"别担心家里,也别担心你爸的反应。"黎若华笑得既凄凉又无奈:"姑姑用你爸爸欠我的那一次人情替你全数抵偿。"
是啊,追上去、追上去!一股滚滚热
涌上了她的心。紫素想起了丁别丝、想起了唐茹湘,一个为情能单挑社会道德、一个为爱能情奔天涯,她们能有这样的勇气,为什么她偏偏就不能?
紫素用力撕开胶布、拔出点滴针头。就算腿虚软无力她也要追上丁岩。
她绝不能让咸涩的海水冲淡他们的情牵;如果她的掌心真的拘不住这浮
的水泉,那她就随着他一起漂流。他要让她跟也可、不让她跟也罢,反正她一定铁了心赖着;他们飘到东也好,
到西也成,至少都会在一起!
不再分离的未来,这一次,她要出手去争取!
拉开房门,心意坚决的黎紫素跨足狂奔。
*
情怀历
,丁岩紧蹙着眉回到下榻的饭店为明
的日本行收拾行李。
"麻烦你,我是丁岩,要拿一九零三号房的钥匙。"他出示证件,向大厅柜台的服务人员索取房门钥匙。"还有,我预计明天退房。"
"丁先生,你有留言,有两位朋友在偏厅等你,不见不散。"含笑的服务员告知他。
朋友?他在台湾还有什么朋友?丁岩拎过钥匙串,狐疑地往偏厅走去。
此时,偏厅正安静着。
"嗨。"面对着偏厅门的紫璇一见丁岩来,遂站起身,扬手打声招呼。丁岩微微一颔首。
"打搅了,丁先生。"替紫璇查出丁岩所在的凌云,风度还是往常般地优雅。
"有什么事吗?"虽心绪不宁,但丁岩仍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无波。
与其说前几天才让黎紫璇臭骂一顿,记忆犹新,还不如说他对五年前的她印象深刻,尤其是那句"先爱了再说吧"的煽惑言语,至今还在他的心里低回不已。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既不是来布道、也懒得再给你这块大木头什么指教。"幽了自己一默,紫璇的口气还是跟以前一样的狂傲、蛮
。"想跟你谈点事实。"
真实、事实,天底下的人,为何偏偏都选在今天跟他谈"事实"?
心绪
得可以,丁岩不置可否。他可以听,但他不保证自己能照单全收。
"不必我大姐跟我诉苦什么,我光从她的神色,就可以明白你又对她说了些什么事。你又想走了是吧?"紫璇鼻尖几项得高高的,极度任
的模样。"你又打着为了她好的旗帜,想一走了之?你打算以后就跟以前一样,偶尔打通电话回来给她当赏赐、当奖品是吧?"
紫璇的批判口气引发他的恶感。
不!他从来没把"偶尔"打通电话给紫素当作"赏赐"或"奖品"。每一次拨电话给紫素,都是因为思念到了极致、才敢宣
一点点感情在电话中;敦促她找个好男人嫁了,也是为了要绝了自己的情念,不是把它当作钩引紫素愈陷愈深的手段。
然而,为免更多后遗症,这次出走后,这些事都不会再发生了。他会狠狠地走、远远地走,永不再与紫素联系棗即使思念会蚀毁他的心,他亦在所不惜!
"先别急着下定论。本姑娘来,只是想告诉你几件事。"紫璇状似无心地摩抚着自己修整漂亮的指甲。
"是这样的,这几年你没回国,我们搬了新家,也没请你吃过迁居筵席。"
丁岩不解她何出此言,眉峰聚拢;凌云恍若有所悟地微微一笑。
"不过,没请你来,倒也没差。反正我们黎家跟你有关系的就那一位棗我大姐黎紫素。"紫璇好整以暇、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们搬到一处全新的住宅,五大房三大厅加双车位,说有多
就有多
。可是没想到就是有人要留守在破破烂烂的老家,不管我爸怎么劝、怎么骂,她都不听。"
丁岩的眉稍微微一跳。他听出来了,紫璇说的可是紫素?
"说到这个人也真奇怪。她不但不搬走,还霸着老家的电话线路不放,明言谁都不可以打这支电话给她。她花了大把金钱,买了昂贵高级的电话答录机,简直可以媲美警政单位专用的器材,就为了录下你的声音。"
紫璇此番有备而来。她不指名道姓、却意有所指的说法寒意飕飕,更要叫丁岩把她的字字句句记进心里、让他更酸更凄苦。"哈,你说这人傻不傻?"
丁岩这才真的是傻住了。
原来,这些年来,紫素是这样珍视他的只字片语,不忍错过半字半句…
"还有呀,昨天这个傻子的上司到家里来拜访我爸,说她说什么都不愿外调、求取包高的发展。啊,你说她苦苦留守在台湾,将摆明着有往上升迁的机会弃如敝屐,到底是为什么、为了谁?"
乖的她
问丁岩,不让他有任何逃避的空间。"我相信你比谁都清楚,这个傻瓜就是我大姐。为了你,我大姐什么都做得出来!"
丁岩僵化成一具石像。
要紫素为他牺牲青春欢笑、人生乐事,本是他极力避免的。然而,为何他极力避免的事,却一一成真了呢?
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不想再劝你任何事,我只希望你正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大姐爱你,她真的爱上你了,所以现在你说为了她好、故而要离开她,都是可笑的侈言奢想!"紫璇嗤笑。
一旁的凌云补充道:"紫素不是朝三暮四的女人,她的心早已定了,什么补救之道都是为时已晚的对策,毫无效用。"
丁岩怔然,脚下虚浮着,无法确切思考。
"事实就是这样,我们言尽于此。至于该怎么做,应该是你去思索,不是我们来告诉你、哀求你。"紫璇傲气地与凌云甩手走人。"要是你还是坚持要离我大姐而去,那也无所谓,顶多是本姑娘看不起你而已;你若要那样自取其辱,我们也没办法。"
语毕,他俩潇洒而去,金璧辉煌的偏厅里,只有丁岩陷入静静凝思。
这段情
韵事,原先是进不得;然,听了这番话,丁岩明白现下也退不得了。
他究竟该怎么做,对紫素才是最好的呢?
从偏厅回到他的住房,丁岩的思绪都在极度纷
,快速旋转的情况之下。
满脑子回旋的,都是紫璇的话。紫素为了他,誓不迁居、一字一句地录起他说的话,面对
人的升迁机会,却从来不动心…
思及此,丁岩心口一紧。
这算什么?除了"等待"这两个字以外,还有什么字眼适合诠释她的作为?除了"爱情"这个辞汇以外,还能用什么足以贴切形容她的心意?
原来她爱他,情
也同他一样,早已深种!
丁岩不能想像他不受紫素、不想紫素的一天,然而,若果紫素这五年也是这样艰难地度过,那么她对他的爱自是不能轻易被摧毁,远隔重洋亦不能!
他竟然时至今
才知道这些隐藏在她优雅面容背后的事实棗她深深不移地爱着他!
万一,他再一次离开,将会带给紫素什么样的冲击?没有形诸于外的实际诺言,她还是在为爱等待、为爱痴傻呀;要是他真的走了、散了,他们岂不是各自心碎?
丁岩恍恍惚惚,想起不久之前一双纤白玉掌,正
给他一点温暖,却被他
暴地推驹篇,心便瑟缩了起来。
丁岩回想起更早时候的场面,紫素、他与黎若华在病房中。那时他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伤害紫素?紫素做错了什么?我来她姑姑、为他厘清当年的事,这也有错?
丁岩用力地摇摇头。不,这不关紫素的事!
案亲、母亲、紫素的姑姑,两个版本的故事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
绕、搅和,成了一一团
麻。到底谁是爱情的强者、谁又是爱情的弱者;谁说了善意的谎言、谁又说了恶意的实话;谁负了谁、谁又对不起谁…这杂乱无章的一切,重要吗?
谤深柢固、扎在他脑海中二十几年的故事,可以在一瞬间被一个人用一席话推翻;或许明天又有新版的故事推翻了这一刻的悸动。对与错、真与假、虚与实、好与坏、成与败,
扰不清,难道这些似是而非的情节,对他而言真有那么重要吗?
他豁然开朗!
啊,那些都是别人的故事,不关他与紫素的事;他与紫素也有自己的故事,一样不关别人的事。重要的是他们相爱,那才是最不可抹灭、值得珍视的事实。爱,得之不易,必须小心呵怜啊!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却花了那么多年的时间去理解。
丁岩重重一拍自己的后脑勺,陡然拉开房门快跑。
他要回医院去向紫素道歉,乞求她的原谅,请她继续无怨无悔地爱他,而他将以同样的深情回报,永不离开她身边!
丁岩难抑满腔的激动,转眼间随即冲出饭店大门口。"噢!"一阵小小的旋风撞上他的
膛。"对不…"追上来的紫素抬起眼,看见是他,霎时无语。
眸光
转,凝望成痴,意在不言中。
"要走带我一起走!"紫素丢下两件小行李,扑进他的怀里,玉泪涌似泉。"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焦,我追着你出医院,可是你己经走了。我赶紧拜托姑姑向出版集团追查你的下落,然后回家去理出两件行李,打定主意;要是你不在这里,我明天就到机场去拦你,再不然,就直接上日本找你。这一次,绝不让你一个人走掉!"
丁岩没想到柔弱如紫素竟会这么做,心悸之余,想起紫璇的话:为了你,我大姐什么都做得出来!
是啊,爱一个人,为了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不只是紫素,他也一样,他可以把过往的一切都抛诸脑后,让人生重新开始!
望着她转动的只肩,他好心疼。
紫素身体正差,而他竟让她一个人在家里、医院、饭店奔波,他怎么可以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这么残忍呵!丁岩紧紧拥住紫素,狂爱、悸动、抱歉得无法言语。
紫素在他怀里闷声迭喊:"丁岩,我要跟你走,别再把我扔在这里第二个五年、第三个五年,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等你的感觉太寂寞了!"
丁岩轻抚她的背,终于感觉空飘飘的灵魂被填满了。他的人生若曾有过什么样的缺憾,也在这一刻全补足了。
去他的父母情事、去他的常年真相,他现在只知道一件事棗他与紫素深深相爱,他定不能负她一分一亳。从今以后,紫素的幸福大任,由他来扛!
他低声地允诺。"好,我带你走,但不是因为你的眼泪、你的哭求,而是因为…我爱你!"
他轻轻地顶高紫素的下颚,柔情万缕地覆住她的红
。
"真的吗?"紫素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梦非梦?
"当然是真的。"瞧,他伤她多深多重!丁岩深深自责。"紫素,我再也不会计你孤零零的一个人留在台湾了,我不会再让你孤单,你相信我。"他从不轻许诺言,一许便是终生不变。
"当然相信你。但…为什么?"紫素对他的乍然改变无法置信。"你刚刚不是还…"
"都是我的错,我一再低估了你对我的情意,也低估了我们之间的情牵。"丁岩一五一十地把紫璇的话说给紫素听,并告诉她他的领悟。"我不能在我们都深爱对方的时候,戕害我们的爱;因为那等于在慢
自杀,也同时伤害着你!"
"丁岩,我好高兴你终于想通了。"紫素心满意足地偎近他,终于无泪亦无憾。"我想我一定没有说过,我真的好爱好爱你!"
曾经,她以为他们只能有情无缘;曾经,她以为她与丁岩只得在梦中相会;曾经,她为他说走就走的潇洒身影弄得神思
绝;曾经,她以为她只能一辈子思念他、而不能长相厮守;曾经,她甚至怀疑过他对她无情亦无眷恋,所以走得自如自在。如今,偎在他怀中,她才真切感受到那些噩梦己经远离、那些疑思亦不曾存在。
此刻,她拥有了这个伟岸男子,也为他所拥有,这才是最幸福的事!
她柔顺地
向丁岩温柔的
吻,承受他的轻怜
爱。
盈盈月光下,重重波澜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三万英尺的高空上。
紫素天下飞机椅上小小的写字台,振笔疾书。
"胃还痛不痛?"丁岩放下手中的地图,轻声问道。
紫素柔顺地摇摇头。"说也奇怪,自从昨天匆匆收拾包袱跟你走了之后,就算不吃葯,好像也不怎么病了。"
丁岩宠溺地弄抚她的长发,横过小台面,以近乎亲吻的短距问道:"在写什么?"
"忏悔的家书和离职信。"紫素蹙了蹙眉。"我这样不顾一切地跟你跑了出来,家里和公司一定天下大
了。"
"后悔了?"丁岩不担心,她的眼神早已声明了义无反顾的决心。只不过,他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不。"紫素这开一抹灿烂的笑容。"为了跟你在一起,赴汤蹈火、众叛亲离,我都在所不惜。何况只是小小的翘家与翘班。"
丁岩
足地笑了。他侧首
她的甜蜜柔软,眸中的潋滟波光
织成
绵。
情生意动,两情相悦,相偕看遍无情天地与山水。天青青、水蓝蓝,何处不是好风光?
如果他的
子执意于
游,那她会无怨无悔地陪他过万里长洋,在异地异乡看月圆月缺;沙漠景致、冰原风光,景虽荒凉、情也
旎。
啊。因为有情,从此以后,"永远"真的离他们不再遥远了!
紫素缩在丁岩的怀抱中,两人同时漾出最甜美、最幸福的笑靥,有情人成眷属,从此天涯海角任君行,终于无忧也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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