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晚餐吃得很不愉快。

　骄跟皇莲邦太亲了！

　她的母亲从怀她到生她，皇莲邦都在！

　客厅到餐厅的走廊上，甚至挂着皇莲邦抱着刚出生的骄的照片，彷佛皇莲邦才是骄的父亲！

　骄喜欢吃什么，皇莲邦一清二楚：晚餐席间，梁望月几次挟菜给女儿，女儿就几次蹙凝小小鼻头，看向皇莲邦，讨救星。皇莲邦会挟走她餐盘里的食物。虽然多婕几次出声要女儿不可以挑食，让梁望月有点颜面，不过，当皇莲邦拿出一只狼布偶，提前祝女儿生日快乐，女儿高兴地抱着布偶爱不释手时，梁望月终于离座，上楼进浴室冲冷水澡。

　多婕抱着女儿上楼，进主卧室，听见浴室水声哗哗下止。她将女儿放上，说：“骄乖，在这儿等一下，妈咪去看一下爸爸是不是在玩水…”

　骄眸光一亮，丢开手上的狼布偶。“骄跟妈咪一起去。”

　多婕摇摇头。“不行。”使个眼色，女儿马上坐回头，抱着狼布偶唱起歌来。多婕上前，温柔地吻吻女儿娇的脸颊，说：“骄最乖、最听话了，是妈咪的小宝贝。”

　“骄没有玩水水喔…”女儿磨蹭着她的脸庞。

　多婕笑着。“妈咪知道。爸爸坏，玩水水。妈咪去修理爸爸…”她又吻吻女儿的两颊，才旋身进浴室。

　梁望月高大的影子映在淋浴间雾面玻璃上，多婕从墙柜取了条浴巾，走过去，敲敲玻璃面板。

　莲蓬头的水停了下来，梁望月拉开双折门。

　“怎么不泡泡热水澡呢？”多婕看着他。

　“你怎么现在上来？”梁望月神情凛了凛，问：“那两个姓皇的家伙呢？”

　“他们走了，连圣徒都带走了。”多婕摊开浴巾，眼神沈静，像在笑但没有，感觉特别温婉。

　梁望月踏出淋浴间，让她将浴巾往自己间围。

　“泡个澡嗯。”多婕牵着他的手，走到窗边的大理石平台。大型按摩浴白砌在平台中央，早就备妥了干净热水，多婕放开他的手，侧坐在平台边上，手伸进水里试水温，然后选了摆在平台架上的一罐油，加入水中。

　空气里一下溢满舒服的香味。

　“我帮你加了放松的油，泡一泡会比较舒服。”她解开他间的浴巾，抬眸看着他。

　梁望月心头一震。“你这样看我，我怎么可能放松。”他嗓音低哑地说着，垂下眼睑，跨进浴白。

　多婕笑着，看他把头靠过来，枕在她这边的浴白凹缘。她伸出手指，轻轻摸着他的五官。“你知道吗，女儿的眼睛像你、鼻子像你、嘴巴像你、耳朵也像你…”她的嗓音跟手指动作一样，像棉花般温柔。

　梁望月睁开眼睛，目光在她五官各处飘移。“怎么我看，她都像你。”

　他们相互凝视着，久久，多婕俯下脸庞吻他。

　梁望月手往上举，大掌轻她脑后，舌尖探入她里，汲取她的甜蜜。这才像重逢的吻啊，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多久没见她了，他们的女儿都快三岁了，却叫别人“爹地”就算他再怎么率、不拘小节，面对今天这种局面，他怎能不心痛。

　“望月…”多婕离开他的，抚着他的脸庞，说：“你是不是在生气？”

　梁望月坐正身子，掏起一把水泼脸。“我不知道骄的生日－－我可是她的父亲！”

　多婕说了一个期。“就快到了，这次－－你来帮她过吧。”

　梁望月闭上眼，低喃：“你呢…我完全不知道你怀孕时的模样、生产的过程，是否有过身心不适？我没有在你身边，你生产受痛时，难道没咒骂我吗？”这些事对她来讲，似乎完全不重要。他感觉她不像一般的女人，有时，他真搞不懂她的心思。

　“原来你为这些事生气啊。”多婕幽幽低语：“莲邦帮我拍了怀孕到生产的录像带，你想看的话，等会儿就－－”

　“我不想看那种东西！”梁望月张开眼睛低吼。他怎么会想看别的男人帮他子拍的录像带！皇莲邦这家伙真是可恶透顶！他忿忿地又闭上眼睛，膛剧烈起伏着。

　多婕勾起角，无声笑着，悠缓地站起身，下衣服，雪白的长腿跨进浴白里。梁望月一睁眸，她顺着水偎进他怀里。

　“骄很乖，在我肚子里时，没让我吃太多苦头。生她时，虽然阵痛了十几个小时，但是生下后，她还是很乖…”多婕说着，抓着他的掌覆上自己丰盈的房。“这样的女儿，我可以多生几个，你想看我怀孕的样子吗…”语气慢慢地停下，一双水亮美眸柔情，直瞅着他。

　梁望月口猛地震一下，紧紧抱住她，吻着她的脸，沈声低问：“你骂我了吗？”

　“骂了。”多婕转头，贴着他的嘴。“因为实在太痛了－－”

　梁望月封住她的，吻了好久，才放开她。“那我不会再让你痛了。”他想，孩子一个就够了，子生产的痛苦，男人永远无法体会，他就是不忍心她再受一次他无法体会的痛苦。

　多婕拥着他，和他吻在一起。

　“你知道我们多久没见面了吗？”他的嗓音夹杂着息声从畔逸出。

　多婕微微离开他的，吻着他的鼻尖，道：“莲邦会告诉我，你的状况－－”

　“那家伙不安好心眼。”梁望月愠怒地说了句。“难道是因为这样，你一点都不想我？”

　多婕眨了眨眼。“我很想你啊！”语气有些不一样了－－

　好，很好－－他第一次感受到她在透心思。

　“但是，你今天见到我时，没有一点欣喜惊讶。女儿很平静地叫出『爸爸』两个字，我怀疑她是否真的知道『爸爸』是什么意思，对她而言，『莲邦爹地』恐怕比『爸爸』更有意义。”他看着她。

　多婕微笑，柔缓地摇摇头，表情神秘起来。

　梁望月皱凝眉头。该死！他好不容易才觉得她在透心思的…

　“骄当然知道『爸爸』的意思，她可是你的女儿－－”多婕看着他的眼睛说着。“她很聪明的。她开始有点懂事时，莲邦拿了三个写着『梁』、『皇』、『多』的纸板教她认字，问她要跟谁姓－－”

　“等等、等等。”梁望月打断她。“为什么会有『皇』？”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语气硬邦邦。

　“只是个游戏－－”

　“我的女儿干嘛非得跟那家伙玩这种游戏！”他又冲口打断她。“她就是姓『梁』！”

　多婕看着他又气又恼的样子，不安抚他，反而对他摇摇头。“望月，你不是还有个姓氏－－”特拉帕托尼－－他继承的那个意大利家族，对外，他其实用这个姓氏比用“梁”多。

　梁望月神情闪烁，语了下。

　多婕继续说：“我没有给骄姓氏，我希望她自己选－－”

　“这也没必要有『皇』啊！”梁望月急声又道。

　“你听我说完嘛。”他三番两次打断她，多婕抗议了。

　梁望月深呼吸一记，仰起头，安静地靠着浴白。

　多婕才又道：“有没有『皇』不重要，因为骄选了『梁』，她说要跟爸爸一样，因为她是爸爸的孩子。”

　梁望月睁开眼。

　多婕注视着他。“望月，你的女儿叫做－－梁骄。”

　梁望月不由自主震了下，眼神灼亮地看着多婕。多婕靠入他宽大的膛，唱起歌来。

　骄，

　月之女

　红红脸儿，绿眼儿…

　“妈咪…”骄突然闯进了浴室。“妈咪怎么这么久－－”看见父母泡在浴白里，她大叫：“啊！妈咪跟爸爸都在玩水水！”小身子冲上前，呼噜地爬上平台，跳进浴白，溅起水花。

　“哎呀…骄…你衣服了！”多婕柔美的嗓音嚷着。

　梁望月哈哈大笑起来。“骄也想跟爸爸一起玩水，对不对？”他泼了女儿一把水。

　骄又笑又尖叫，也朝父亲泼水。

　“好了啦，你们两个…再这样弄得地板淋淋，妈咪可要修理人了…”多婕的警告一点也没用。

　两父女越玩越疯，搞成水灾了－－

　----

　梁望月睡了一夜好觉，醒来时，多婕已经不在，女儿趴在他膛上，还睡着。他摸摸瓣，依稀感觉多婕的气息仍停留在上头。稍早前，她吻他的，对他说：

　“我去饭店的医务中心工作了，你做早餐给女儿吃。下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么神秘。”梁望月低喃笑着，口微微震动。

　骄迷糊糊抬起脸庞，小手眼睛。

　“醒了？”梁望月抚抚女儿晕红的脸颊。

　“爸爸…”骄角往上翘，又趴回父亲佩膛，天真地喃语：“骄爱爸爸喔…”

　梁望月神情温柔，笑着。“太阳公公都起了，骄还想睡啊？”他轻轻搔着女儿小小的背脊。

　骄格格笑着，抬起身。“…”

　梁望月也坐起身，抱着女儿下，看见多婕已把他们父女俩的衣物折好，放在尾凳上，他不一笑，说：“爸爸帮骄换衣服嗯。”他把女儿抱到尾凳，先拿起自己的眼镜戴上。

　“爸爸为什么会戴这个眼镜？”骄好奇地开口问道。

　梁望月挑挑眉，回答女儿：“因为爸爸近视，不戴眼镜就看不清楚骄可爱的小脸蛋。”

　“喔…”骄点点头，双眼一眨不眨盯着梁望月的眼镜。“爸爸不戴眼镜会把裙裙当成帽帽穿到骄头头…像莲邦爹地一样笨笨，对不对？”

　梁望月皱一下眉。“莲邦那家伙曾把裙子穿到你头上？”

　骄用力颔首，溜下尾凳，跑进衣帽间里，一会儿出来，手上拿着一团漂亮的纱缎。“就是这个裙裙喔…”

　梁望月接过手，看了下。这小孩纱裙应该是穿子时外搭件，装饰用的，不仔细看的确像顶帽子，难怪皇莲邦会搞错。

　梁望月撇撇，对女儿说：“你莲邦叔公老了，脑袋不灵光，爸爸就算不戴眼镜，也不会像他一样笨笨。”他将女儿抱回尾凳上，摘下眼镜到女儿手上，开始动手帮女儿换下睡衣。

　骄拿着父亲的眼镜，研究似的翻来看去，指着上头的斑纹，问：“这是花花吗？爸爸…”

　“不是花花，是玳瑁。”梁望月回道。

　“玳瑁是什么？”骄又问。

　“玳瑁是一种蠵。”梁望月嗓音柔和。

　“蠵！”骄睁大眼睛，声音清亮地说：“是莲邦爹地说过的绿蠵吗？”

　又听到“莲邦爹地”四个字，梁望月皱一下眉。“不是，但牠们是亲戚。”可他还是很有耐心地回答女儿的问题。

　“什么亲戚？”骄果然是个聪明好问的孩子。

　梁望月抚抚她的头，回道：“表兄弟吧。”

　骄愣了愣。“可是绿蠵会下蛋蛋啊，莲邦爹地有给骄看过电视喔！”她看过生态影片。

　又是“莲邦爹地”！梁望月在心里啐了句，俊脸微笑。“那就是表姐妹吧。”

　“喔…”骄满意地点头了，没三秒，又问：“爸爸跟莲邦爹地也是表兄弟吗？”

　莲邦爹地、莲邦爹地…该死的莲邦爹地！“我们不是表兄弟。”梁望月用力微笑，回答女儿那不知是哪门子的问题。

　“喔。骄懂了，昨天爸爸说过莲邦爹地是『爷爷』…可是爷爷头发白白喔－－”

　梁望月神情闪了闪。“什么爷爷头发白白？”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

　“那个爷爷啊…”骄说着，看父亲帮自己穿好了衣服，爬下尾凳，拉着父亲的手，往房外走。“骄带爸爸去看。”

　梁望月跟着女儿走到隔壁房，打开门，是一间书房。

　“爸爸在这里喔！”骄指着墙边的一幅画。“是妈咪画的爸爸…”

　梁望月目光接触到那幅画，心猛然一跳。那是多婕画他站在橄榄树下逗圣徒的景象，原来女儿是这么看过他的。

　“骄，”他抱起女儿，亲吻她的额头。“你真可爱。”

　骄动了动，将手里的眼镜往父亲脸上推。“爸爸要戴眼镜，才不会看不清楚骄可爱的小脸蛋喔…”

　梁望月笑了，调好眼镜。

　“爸爸不是要看那个爷爷吗？”骄记忆很好。

　梁望月眉角一跳。“嗯－－”拉长的声音，若有所思。

　骄指着书架旁一个柜子，梁望月走过去打开，取了骄指定的几本相簿。翻阅相簿，终于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测…

　----

　多婕中午回来，吃过午餐，就催着他出门。

　梁望月抱着女儿，与多婕坐着祭家饭店提供的车，往都市郊区去。

　这样的路途，他并不陌生，即使过了十几年，也未曾忘记。

　“你知道了，对不对？”多婕在车里，望着他沉默的脸说。

　梁望月颔首。“真的是全世界都知道我当了父亲，只有我自己不知道－－”

　多婕笑了笑，握着他的掌。“你这不是知道了。”眼神温柔地看着窝在他怀里睡觉的女儿。

　“也许该让骄姓『特拉帕托尼』…”梁望月抚着女儿的睡颜，神情温柔但深沈。“自从我继承这个姓后，他就把我赶出梁家了。华人社会本来就是父权体制，何况梁家在台湾也算有头有脸，我去继承母系那边的姓氏气坏了父亲，尤其父亲是外祖父的学生，他知道外祖父有多么受到外祖母那支家族的歧视，连外祖母到死都不愿回去的家族，我竟去认了亲，他当然气得和我断绝关系－－”

　“这些我都知道。莲邦跟我说过…”皇莲邦曾是梁望月父亲的学生，所以梁望月家里的事，她其实很清楚。

　“我就知道他是个多嘴的家伙。”梁望月低喃了句。

　“但是，望月，你错了－－”多婕柔荑理理他的发，看着他的眼睛，说：“他并没有和你断绝关系，先别说我怀骄，莲邦带我去看他们时，他们有多骄傲自己儿子要当父亲了，就说你最近出了『月、精灵、橄榄树与柠檬甜酒』，你父亲拿到书时，一边看还一边骂着『搞什么，把我媳妇画这么丑，也敢拿出来当封面』，你知道，你自己的书，是什么封面吧…”

　梁望月低笑。他当然知道“月、精灵、橄榄树与柠檬甜酒”的封面，是当年他在多家吊脚楼画的那幅以多婕为主角的图。

　“你也觉得我把你画丑了吗？”他吻一下她。

　多婕摇摇头，回吻他。“我知道，自己在你眼中是最美的。”

　梁望月心暖了起来。“那我呢，你知道吗，我一直搞不懂你的心思？我很爱你，你到底爱不爱我？”

　多婕笑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嫁给莲邦吗？”她突然说。

　梁望月神情随即沈了下来。

　多婕勾弧角，眼神慧黠。“我告诉自己，莲邦太完美了，如果再让他娶到他想娶的女人，那他的人生就全无缺憾了，我觉得没有必要让他这么好过一生－－”

　“你的意思是我不完美、有缺点？”梁望月有点不是滋味。

　多婕竟还点头，但她接下来说：“不过，这些都不是理由，唯一的理由是－－”她靠向他耳畔，低柔腻的嗓音，亲昵地道：“我爱你，望月。” 　ｍ.ＳＨａＮＺｘS.ＣＯ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