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朱家位于公寓大楼的第八楼,朱幸儿拿出钥匙开门,今天她晚回来了,足足晚了半小时,希望母亲不要发飙才好。
原本,她没计划耽搁这么久的时间,原想把皮夹还给聂少虎就走的,可是他迟到了,又被林纪香的出现打了岔,然后下大雨,他送她回家…
一路上,除了问她家的地址之外,他们没有交谈,只有音乐声在车厢里
曳,搭配着车窗外的雨声,那种又宁静又紧张的感觉,她不会形容,只知道她心跳得好快,很希望快点到,又希望永远不要到。
想到这里,她的脸颊又微微烫红了。
为什么她会有这种“仙履奇缘”的感觉?
这一切当然是她自己想太多了,她这么平凡,平凡的人是不配拥有瑰丽的人生的…
“你总算舍得回来了。”
母亲的“问候”在她一进玄关时就传进耳里,她浑身一紧,漫步在云端的感觉瞬间离她远去。
十二点过后,灰姑娘终将回到凡间,等着灰姑娘的是坏心眼的继母和两个没血缘的姊姊,而真实世界里等着她这个灰姑娘的却是亲生母亲和亲生弟弟。
“妈,姊大概又去大饭店吃饭了。”不等朱幸儿解释,朱尚霖马上恶意的加了句。
“你去哪里了?”刘芳如火大的瞪着朱幸儿。“等你爸爸从大陆出差回来,我一定会把你的恶形恶状原封不动的告诉他,告诉他你是怎么不把我放在眼里的,看他还会不会有事没事就替你讲话!”
朱幸儿默默的站在原地接受数落,她父亲常去大陆出差,虽然有心护着她,却常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他是个惧内的男人,在这个家里,她母亲说的话才算数。
“进去吧,看到你就碍眼,明天你再敢晚回家试试看,看我怎么治你,我会让你吃不完兜着走,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朱幸儿沉默的走回自己房间,没有一个母亲会想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吃不完兜着走”但她母亲就可以。
她不是母亲的女儿,她像是母亲的仇人,她尽了全力来对她报仇,使尽办法要让她不好过,没有任何原因…
她吐了口长长的气,不要想了,先去洗澡吧。
洗头、洗脸、洗澡,但当她全身都是泡泡想冲干净时,却发现没有热水了。
“妈!没有瓦斯了──”她朝门外大喊,一连喊了两次。
大妹福儿肯定还在约会没有回来,她能求救的对象也只有客厅里的母亲和弟弟了,偏偏他们像没有听到似的,迟迟没有回应。
“妈,没有瓦斯了!”她又喊了一次,依然没有回应,她只好拉开门
再喊。
外头传来电视新闻的声音,证明有人在客厅里看电视,可是却没人理会她。
她无奈的看了自己一眼,头发
淋淋的,浑身都是泡泡,今天才十六度,如果再不洗好出去,她准会感冒。
她冷得发抖,无奈又无助之余,也只能咬着牙用冷水冲净身体。
等到她穿好衣服走出浴室,整个人还在打颤。
客厅沙发里,她母亲和弟弟相偎在一起看电视、吃水果,见她嘴
发白的出来,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怎么?没有瓦斯了是不是?”刘芳如起身去翻电话簿找瓦斯行的电话。“尚霖还没洗澡吧?幸好刚刚去洗的不是你,不然这么冷的天,感冒了怎么得了!妈可是会心疼死的。”
朱幸儿面无表情的走回自己房间,她呆呆的坐在
上,脑袋好像被冰住了一样不会思想。
泪水慢慢滚出她的眼眶,滴到冰凉的手背上,她
了
鼻子,擦掉眼泪。
不要想了,什么也不要想,越想只会越难过罢了,母亲欺负她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又何必心酸呢?
无所谓的,她真的无所谓,她相信属于自己的幸福终有一天会来临,上帝关了她亲情这扇窗,一定会为她开另一扇窗…
可是,也不知道是太难过还是怎么回事,这一晚,她居然失眠了。
躺在硬邦邦的
上,手里抱着心爱的玩具小灰熊,她辗转难眠,奇异地,脑海里浮现的不是母亲无情的嘴脸,而是一张俊
的男
面孔。
老天,她是怎么了?居然在想聂少虎?
滴滴答答…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还是睡不着。
最后,她终于想到在饭店喝的那三杯咖啡了,一定是那三杯咖啡令她了无睡意,她从来没有在晚上一次喝那么多咖啡过。
于是她认命了,起
,拿出写罗曼史的本子,接续未完的爱情故事。
这一晚,她文思泉涌、运笔如飞,让故事发展到男女主角因一样失物而在饭店见面,女主角是名朴素平凡的上班族,男主角有着英伟的外表、神秘的背景,他们彼此互不相识,各自带着一朵白玫瑰相认…
写到这里,她抬头对案头的小灰熊笑了下,轻摸了摸小灰熊的头,眼睛带着蒙?的笑意。
“你不会笑我吧,小灰?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你不会笑我,只有你知道我的梦想,我好想要一个温暖的家,我好希望妈她能够疼爱我,像疼爱尚霖和福儿一样,就算只有一半也没关系,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轻逗着小灰熊的四肢,对没有生命的它倾诉心声,笑意渐渐从她眼里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挥不去的轻愁。
* * * * * * * *
朱幸儿匆匆忙忙的赶到公司,她已经迟到一个小时了。
才上班没几天就迟到,她真的完蛋了,昨天直到快五点才睡着,早上根本爬不起来,母亲唤了尚霖和福儿去学校,就是没有叫她。
“钱姊…”她期期艾艾的想对钱芸解释自己迟到的理由,却一阵羞惭,根本说不出口。
“以后注意一点就好了。”钱芸打断了她,很直接的说:“虎少已经来上班了,他不喜欢职员打混摸鱼。”
朱幸儿越听越是惭愧,头也越垂越低。“是,我知道了。”
钱芸续道:“咖啡我煮好了,我还要整理会议资料,你端进去给虎少吧,顺便问问他有什么吩咐,也让他认识你。”
“好!”朱幸儿连忙端起雅致的托盘,上面有一个深蓝色的咖啡杯,里面的咖啡传来阵阵醇厚的香味。
钱芸说,她们的直属上司是集团里的财务大臣,掌管集团的一切财务支出,但没有职称,只要称呼他为虎少就行了。
钱芸还说,虎少对任何人都很酷,要她不必怕他那副酷酷的面孔,只要把工作做好,他不会刁难人。
不过,她还是好紧张,她上一个工作──旅行社那位林总经理的嘴脸她还记忆犹新,但愿如钱芸所说,这个虎少是个好人。
轻叩门扉后,她走进上司的办公室。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这间办公室,顿觉眼前一亮,因为室内简洁大方,几乎有四十坪大,主要的
调是米
系,雅致简单,大型的办公桌后方,坐着一个振笔疾书的男子,他右手拿着钢笔,左手拿着听筒在讲电话。
“抱歉,恕我无法苟同贵公司的作法,沐天集团的持股必须达百分之五十以上,如果贵公司不能展现需要沐天集团重新经营的诚意,那我们也绝不买帐…”
好像是通很重要的电话。朱幸儿定在原地不敢随便
动,她完全听不懂内容,但她听得懂他语气中的冷凛与强硬。
“…我们势必会裁员,而职员的去留由我们全权决定,绝不可能因为?G悍员工的抗议就妥协,希望林董体悟这一点…不,沐天集团不能再给贵公司任何考虑的时间,我们毋需等你们的答案…可以,请便,相信我们总裁给你的答案会和我一模一样。”
喀地一声,他挂了电话,仍然没有抬头,喜怒不形于
,继续振笔疾书。
“你是新来的秘书助理吗?”聂少虎的眉头稍微松开,但仍旧眼也不抬。“把咖啡端过来。”
他闻到咖啡香了,喝杯好咖啡可以平复刚刚被人“庄孝维”的不
心情。
展联集团原已和沐天集团谈妥合作条件,沐天集团也已买下了展联三十万张股票,现在展联的林董事长却要主导内部所有员工的去留,令他相信展联根本没有合作诚意。
“哦──是、是。”朱幸儿先是呆愣,然后才连忙端着咖啡走过去。
她有点被他的强势给吓到了,难怪钱姊说,她们的上司在集团里虽然没有职称,但权限很大,经常代表总裁。
她走近大办公桌,他忽然抬起了头。
瞬间,四目相会,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朱幸儿的表情震愕,像个呆瓜似的瞪大了眼睛,难以相信昨夜令她辗转难眠的人会再度出现在她面前。
聂少虎先她一步回神,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表情依旧严肃。“你就是新来的秘书助理?”
刚刚一抬眼看到她时,他居然有种惊喜万分的感觉。
这是真的吗?他们竟这么快又见面了!
她是个奇特的女孩,昨晚他送她到她住处的公寓大楼前,她的头一径垂得低低的,只小小声的说了谢谢就匆匆跳下车,头也不回的冲进了大楼里,他足足思索了她的行为五分钟,然后才把车开走。
通常,若是他送异
回去,她们总会优雅的下车,优雅的站在车外对他微笑,轻柔的摆摆手,目送他离开。
但是她,别说目送他离开了,昨晚她像是从他的视线里落荒而逃,连让他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想对她说些什么,但那样的结局总是很奇怪。
“是、是的。”朱幸儿说得结结巴巴,心慌意
的垂着眸子,一颗心怦怦地狂跳。
怎么会是他呢?
虽然少虎、虎少只是字面颠倒的问题而已,但跟井底之蛙没两样的她,却
儿没有联想到会是同一个人。
昨晚,她才在编织属于她的罗曼史,而笔下的男主角是他,今天他就再度出现她眼前,这真是不可思议,上帝竟会送这么美的梦给她…
“没想到你是我的部属。”嘴里淡淡的这么说,但心里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再度看到她,他的心情会这么好。“把咖啡放下吧。”
拿这么久,手应该会酸了吧。
她大梦初醒的眨了眨眼。“哦──是、是。”
为什么在他面前,她总是不断的出糗?
他们现在可是上司和部属的关系,她不可以再这么少
筋的模样。
朱幸儿提醒着自己,并小心翼翼地将咖啡杯搁在办公桌上,却一个手拙,居然要命的打翻了咖啡杯。
看到咖啡
的
体泼染上文件,她吓得呆住了。
她完蛋了,一定会被开除的…
“手有没有烫伤?”聂少虎迅速绕过办公桌,高大
拔的身躯走到她身边,关切的执起她的手。
她愣愣的看着他的举动。
他…关心她的手有没有烫伤,不是关心那些文件?
怎么会这样?
有一次,她从微波炉里取出微波好的食物,却因为太烫而失手将盘子摔在地上,母亲冲到厨房里,第一眼看的不是表情痛楚的她,而是地上的盘子,然后不停责备她笨手笨脚,把要给妹妹吃的饭菜给打翻了。
而他居然只关心她的手,她不了解,真的不了解,在这世上会有个人关心她甚于没有生命的东西…
“哈啾!”她忽然打了个大
嚏。
要命!
她居然打
嚏?
她居然在他表情这么严肃的在关心她的手有没有烫伤时打了个大
嚏?
“你好像有点不对劲。”聂少虎本能的举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蹙起了浓眉。“你在发烧,你自己没感觉吗?”
朱幸儿微愣。“发烧?”
从起
后,她就有点不舒服的感觉,可她一直以为那是因为睡眠不足的关系。
难道是因为昨晚的冷水澡?
想到这里,她的眸子黯淡了。
他专注的看着她,看到了她在想什么,也看到她那令人同情的处境。
“走吧!”他于心不忍,想也不想就拉起她的手往外走,但他未征求她同意所传递出来的讯息却是毫不怜香惜玉的。
她反应不过来,愣愣的让他拉着走,走前,她还不安的瞥了桌上那迭被咖啡浸
的文件一眼。
那些文件不要紧吗?他不先处理吗?
“钱芸,里面的文件弄
了,你处理一下,有事手机联络。”聂少虎面无表情的对秘书室里的钱芸吩咐。
钱芸错愕的看着上司拉着朱幸儿进了电梯,虽然疑惑,但两个当事人都跑了,也只能等幸儿回来再问她。
* * * * * * * *
“把饭菜端到房里吃吧,你在这里吃,万一传染给尚霖怎么办?”刘芳如嫌恶的看着大女儿。“还有,在你感冒好之前,都不准跟我们一起吃饭,没事就待在房间不要出来,以免空气散播病毒传染给我们。”
朱幸儿默默的端起碗走进房里,进门前,她听见母亲还在不满的嘀咕。
“真是的,扫把星,要生病也不会挑时间,尚霖在准备试考,福儿要准备报告,都是重要时刻,要是有什么差错,看我怎么治你…”
她关上房门,无力的坐在
沿。
她只是感冒,又不是很严重的传染病,一定要这样对待她吗?
她食不下咽的吃了半碗饭,最后还是因为毫无胃口而作罢。
拿出装着感冒药的药袋,她的心情才恢复晴
。
这是聂少虎带她去看医生拿的药。
中午,他们还一起吃了饭…回想起吃饭时的情形,虽然两人的话都不多,她又很紧张,身体还因为发烧而不舒服,但她的心情却很高昂,那种兴奋与快乐的感觉她不会形容。
后来,他接到一通重要电话,事情好像很紧急,必须要他亲自处理,吃完饭后,他把她送到沐天大楼门口,要她自己上去,然后他就赶去别的地方了。
她一回公司就主动向钱芸说明拾获了他的皮夹之事,钱芸听完只觉得颇为巧合,也没多说什么,只吩咐她整理几份文件。
下午,她吃了感冒药,昏昏沉沉的在整理文件中度过,直到下班前,他都没有再进办公室。
那种想见他又没见着的失落感觉,她也不会形容,但是,她好期待明天上班,上班就可以见到他了。
“小灰,你知道吗?他居然是我的上司耶。”朱幸儿抱着小灰熊,作梦般的微笑起来。“这真的好奇妙不是吗?昨晚我才在想他,今天他就出现了,以后我们还会天天见面,你说,这是不是跟梦一样?”
“幸儿!”
外头传来母亲高八度的叫声。
她连忙把小灰熊放好走出去。“妈,有什么事?”
难道是终于想起来她也是她的女儿,要关心她的感冒了吗?她又期待又怕受伤害,心跳得好快。
刘芳如淡淡的看了朱幸儿一眼。“你去7-ELEVEN买关东煮给尚霖吃,这孩子在准备明天的试考,忽然想吃关东煮,你每样都买一份,快去快回,冷了就不好吃了。”
“知道了。”希望顿时落空,朱幸儿无
打采的穿上外套,拿了钱包出门。
着大楼灌进来的冷风,她
了
鼻子。
怎么搞的,她好没用,居然又想哭了。
她老早该觉悟到母亲是不可能关心她的,可是为什么,她就是无法彻底死心,一直心存着一丝希望?
每一次,母亲只疼弟妹不疼她的作为都让她元气大伤,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承受多久,或许等到她受不了时,她就会真的死心了吧。
回程时,手里拿着热呼呼的关东煮杯,但她的心却是凉冷的。
她真的不是捡来的吗?
她好希望自己是捡来的,那么她就可以坦然的怀抱着感激母亲收留她的心情,无怨无尤的接受母亲的偏心。
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她和福儿长得相似,还有,他们兄妹弟三人,血型都是较罕见的AB型,她不可能是捡来的。
走到巷口,一部熟悉的银灰色房车映入眼帘,她的心忽然咚地一跳,血
加速了运行。
聂少虎从驾驶座走出来,夜
中,他的视线与不远的她相
。
她朝他走过去,一时之间只知道心跳得不像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先开了口,用陈述法,语气淡淡然。“我打你的手机没人接,以为你这么早就睡了。”
原来她是去买消夜啊,看来她的胃口已经恢复了,中午他们一起吃饭时,她脸色苍白,食量小得像麻雀,现在他可以放心了。
“这是──”她清秀的小小脸庞蒙过一层晦涩,避重就轻地说:“我弟弟要吃的。”
就算告诉他,他也不能理解吧?一个被生母讨厌的人,有时她连自己也会讨厌自己。
但太迟了,他已从她的眼里看到她悲凉的思绪…
他嘴角微微一扬,睇着她,心里关心,但口气很严峻。“药,睡前别忘了再吃一次。”
他也觉得不可思议,刚刚才结束沐天旗下一间子公司的会议,他已经有点疲累了,却还特地绕过来看她。
他不想剖析自己的心态,或者,他只是因为同情她才来的,她柔弱的肩上,扛着许多她无法负荷的重担。
听到聂少虎的话,朱幸儿眼睫一抬,愣愣的看着他。
他的叮嘱虽然不够温柔,却像梦一样,因为,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她的健康了。
她不明白,仅仅只是这样不痛不
的一句话,他的表情甚至还酷得很,但她心却跳得好快好快,快得像要会飞出
口。
“快上去吧,关东煮凉了不好吃。”他上了驾驶座,降下车窗,刻意不看她,薄
酷酷的逸出三个字“明天见。”
希望明天她的病情会好一些,希望她吃了药会有一夜好眠。
“谢谢你来。”朱幸儿的目光追随着他俊
的侧颜。
车窗升高了,她看不到他的脸,咻地一声,他风驰电掣般的飙走了,他把车开得好快。
目送着他的车身在瞬间变小消失,她总算有了一点真实感。
虎少──她的顶头上司,真的来找她,这不是梦…
喜悦的感觉慢半拍的涌入她心头。
她忽然觉得夜风不冷了,
口也不再因为在寒夜里被母亲派出来买弟弟的消夜而酸涩涩的。
她好期待赶快天亮,她好期待明天的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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